暮笙猛然间醒悟,她已不是裴昭,陛下所有的纵容与爱惜都是与裴昭的,而她,不过是要仰仗她洗脱罪名,仰仗她存活的小太医。再不能如从前一般随意任性地面对她了。暮笙感到有些伤感,又有些解脱般的舒了口气。
她们之间总要有个了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如现在这般相见不相识,倒也算一个完满的结局了。
孟脩祎眼底显露出一丝疑惑,一丝探究,她看着暮笙,终于问道:“那日,你拦朕车驾所说的话,是谁教的?”
暮笙心中顿时涌动起复杂的情愫,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低垂了眼眸,平淡无奇地开口回道:“无人教臣,彼时臣命悬一线,见陛下圣驾,便想拼一拼,运道好,兴许能活一命,运道不好,也坏不过一个死字。”薄暮笙父母已逝,又无亲族,即便坏了事,也不怕牵累他人,这般说法,倒是合情合理。
足以搪塞过去了。暮笙知道,陛下必然令人查探过,正因查探过,一无所获,她才会亲自来。然而,即便她亲自来,也绝不会看透事情真相。她所经历之事,太过离奇,太过匪夷所思。陛下……怎会想到,裴昭死后,她的灵魂跨越了两年时光,附到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太医身上。
孟脩祎精致的容颜上闪过片刻的惘然,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暮笙也跟着起身,送她到门外,弯下身道:“臣恭送陛下。”
孟脩祎的步子没有半刻停留,恍若未闻,稳稳地走离这座禁宫之中偏僻的小院。
暮笙缓缓直起身,静静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出了那道古旧的门,看着门外的宦官忙不迭地掀开门帘,扶着她登车,她看着车驾远去,渐渐消失。
暮笙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扶着一旁的栏杆慢慢走回房去。陛下的平天冠还放在她房中的几案上,暮笙不由自主地探出手,碰了碰冠上的玉簪,玉质微凉的触觉透过她的指尖,直到了她的心里。
景宸末年,先帝因病而逝,皇太女脩祎承天命即位,成了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三位女帝。登基那一日,四夷宾服,八方来贺,她坐在安国公府的书房之中,都可听闻皇城中喧天的礼乐之声。
这样的日子,她却在当晚召她去了她置在宫外的私邸中。她一面懊恼这人一刻不停的折腾,一面认命地换了衣衫,借着夜色的遮掩,就如与情郎半夜私会的小娘子一般匆匆溜出府去。
到了私邸,便见陛下一身威严无上的大冕服,神色寂然地端坐在堂中的坐榻上,她听见响动,抬起头来,嘴角稍稍的弯起,勾起一个无比凄然的笑容:“昭儿,我没有父亲了。”那无比凄楚的声音,让她心中酸涩难忍,她这才发现,一月不见,陛下竟迅速地消瘦下来,如玉般风姿夺目的容颜万分憔悴。
她不知如何安慰,便头一次主动伸出双臂,抱了抱她,陛下的身子拢在宽大的冕服之中,只有十分瘦削的一点,她难得温柔地轻抚她的后背,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陛下终于回转了颜色,眉宇之间仍有郁色,却也舒展了不少。她出于好奇,碰了碰她冠上束发的玉簪,只一下,又想起这是天子的平天冠,忙又缩回了手。
陛下一脸好笑地看着她,淡淡地道:“你怕什么?万里江山朕与你同有,盛世繁华朕与你共享,一根簪子罢了,你喜欢,赠你又何妨。”
正是这一番话,她头一次肯定,陛下对她是动了真心的。
然而……真心又如何,总有变的时候。有什么,能一层不变呢?当君王变心的时候,曾幸获她真心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不多时,便有尚衣局专司陛下衣冠的女御来取了平天冠走。暮笙到庭院中晒了一会儿太阳,待日头渐高,温暖的阳光逐渐灼热起来,她方走回房中。
每一日都是这般,又过数日,太常寺派了人来,交予她升任她为医正的委任书。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既然她医术超群,陛下又查明了她煎错药的事乃廖太医设局陷害,医正之职,必然要落到她身上。
连日以来,暮笙终于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大周朝从前朝之制,太医署隶属太常寺,下设数司,有医师、太医、医正三等,医师数额不限,多为宦官宫娥治病,太医有三十,为各处贵人看诊,而最高明的医正只有四位,为免为人占用,唯有王朝最尊贵的夫妇方能指使得动。
谁没有生老病死?有了这一重身份,要入狄府亦或安国公府便会容易得多。
☆、第五章
医正品阶不高,不过正六品而已,然,其特殊的职权,使其受人尊重。
一月之后,暮笙终于养好了伤,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朝着太医署走去。
太医署设在皇城西角,靠近内廷,便于内廷贵主随时宣召。暮笙到时,恰好点卯,众人一见她来,忙上前恭贺。建朝八十余年,二十岁的医正,薄暮笙是头一个,真可谓少年得意。暮笙笑着回礼,谦逊真挚:“不过是因祸得福罢了,论医术,暮笙怎比诸位前辈,往后还望诸位大人多加赐教。”
一番话说得妥贴之极,对她年少而跃居高位不满的诸人心中舒坦了一些。然而,更多的是心存讶异之人,照着薄医正淡泊孤僻的性子,得人相贺,至多颔首致意便是了,怎会说出这番既恰当又能安抚人心的话来?莫不是鬼门关前晃过一圈,竟学会了人情世故?
那位廖太医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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