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株草一滴露
庞豹一直都没有弄清,那天酒保告诉他们ktv已经打烊的时候是多少点?他只记得灵机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只把一头黑发留给他的视线。走出校园时是十五个人,回去的时候还是十五个人,但气氛明显不一样了。那些表白了的男生和女生搂搂抱抱,庞豹看在眼里却没往心里去。灵机那一头倾斜的黑发在夜色里仿佛一个伤心的梦,此后就一直缠绕着庞豹的心。可是,我能给她什么呢?庞豹问自己。
实习了三个月的新快报社明确告诉他,不可能聘用他为正式记者。这不是社会第一次对他关起大门。对他来说,社会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天花板,板那边是所谓的上流社会,板这边是下九流,虽然同处一个空间,但永远触不可及。庞豹的父母是那种无根的城市游民,靠给城市出卖零碎的劳力换取饭食。连他们栖身的狭窄的房子都是租来的,与四户邻居共用一个厕所。在庞豹的记忆中,母亲不止一次为找不到给他有营养的食物而掉泪。
偶尔外婆会来看他们,庞豹此生听到最温暖的一句话就是外婆说的:“别操心啦,一株草一滴露,老天爷既然生了你,就不用操心被饿死。”
这句话成了庞豹的座右铭,鼓励着他走过迷雾遍布的童年,伴随着他栖息过一处又一处狭窄的出租屋,在父母的叹息声中仿如一朵奇异的花,让他心头始终保持着一个希望。
庞豹取下蛇皮壳袋,里面装着他四年大学生活的化石。他出了学生宿舍,头也不回地走出校园,将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校园丢在身后。
时序已是炎夏,庞豹一件红格子衫配上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五成新的布鞋,茫然地汇入繁忙的人群中。他没钱乘出租车,也不想乘出租车,大学四年,他多次从天河客运站步行到学校,或者从学校步行到天河客运站,他已经习惯了。何况,毕业等于失业,并没有任何紧急事情等着他去办。他慢慢地走着,心里充满了惆怅。
广州的人真多,车真多,一个古老的问题悄悄地侵入庞豹的内心:熙熙攘攘的人群,为所为而来?为所为而去?
买了票,茫然地在候车室坐着,茫然地穿过出口,茫然地坐上大巴。他倚窗而坐,望着繁忙的车站,茫然驱之不散,好比雨季的天幕,纵然偶有阳光,倏忽间又被乌云填满。
忍耐,忍耐。这是贫寒的生活带给他的一项美德。
大巴的节奏让他昏昏欲睡。起初他的心头又浮起灵机的黑发,慢慢地,灵机隐入了迷雾中,他一步踩进了所谓的家,父母和他一家三口现在栖身的出租屋。父亲照样木讷地看了看他,母亲上前拉着他的手。他说:“爸,妈,我大学毕业了,我不能再让你们过这种生活。不能!”
他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了,旁边的乘客中奇妙地看了他一眼。大巴一个急刹,他认出来这是回到家乡的最后一个收费站。
出了站,家乡的风景迅速出现在眼前,一幢幢相似的高楼,路边的大叶木,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在这座他出生成长的所谓的家乡的城市,他实在没有多少认同感。可是,除此之外,又哪里是自己的家乡呢?
时间还早,庞豹从架子上取下蛇皮袋,茫然地踏上故乡的土地,脚步越来越沉重。人来人往,各忙各的,大概没有谁有兴趣对一位脸色茫然的年轻人多看一眼。这位年轻人不想马上回家,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求。都说知识改革命运,可是,不给一个发挥的平台,知识如何改变命运?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想方设法养活自己,不要再给父母增添负担了。
一张招聘广告就在这时候落入他的视线。
2、面试
若干年后,当庞豹向他的发小们说起这段往事时,他是这样评价的:有点像病急乱投医,结果上了一个大当。
然而,当年那张招聘广告落入他的眼中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天无绝人之路。
这是和路传媒公司的招聘广告,需要一些采编人员和一些办公室文员。最让庞豹感兴趣的倒不是招聘本身,而是这个公司并非本市属的,而是珠三角某市的和路传媒公司的分公司。这里要稍微解释一下,做为我们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广东的经济总量一直领先中国,但这个奇迹基本上是在省城广州、深圳及珠三角地区创造的,粤东粤西所谓“两翼”长期没有多大的起色。庞豹的家乡是一座粤东新建市,这里的青年人习惯于到深圳珠三角闯天下,对邻近的发达兄弟市几乎有一种天然的向往。
庞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广告,立即确定自己的条件绰绰有余。
公司不远,就在两条街外。庞豹站在街口远远望到一座坚固的招牌自二楼直达六楼,相当气派,不愧是珠三角的公司。从落地长窗望进去,可以看到一个靓女坐在办公桌前。庞豹推门进去,立即感受到空调的凉快,靓女抬起头笑问:“请问找谁?”
庞豹小心翼翼:“我是来应聘的。”
靓女的笑容消失了,她站起来,走到一扇门前敲了敲,里面有人说:“进来。”
靓女消失了。
靓女再次出现,重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繁忙地敲打。
庞豹正想开口询问靓女,靓女刚才敲的那扇门开了,走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瘦高男人,卷曲头发,皮肤黝黑。瘦高男人尖利地看了一眼庞豹,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郞腿,拿起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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