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说了几句面儿上的客套话,林如海便打发了二人出去。林琰看他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立在后边。
过了良久,林如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带了几分疲惫道:“琰儿。”
“父亲?”
“日后,若是回京里去,还是远着些荣府罢。”
林琰笑了,自己父亲在当初黛玉的问题上虽说是没看清楚,可到底是官场中混迹多少年的人了,看得那是极准的。荣府里靠什么让入宫几年都不出彩的元春一跃成了贤德妃?可别说是圣宠,本朝几代皇帝,历来宫里的妃子也没有这样晋位的。
没听见林琰的回答,林如海微微回头,解释道:“我听着方才赖大所言,什么凤藻宫尚书,又加封贤德妃的。自古以来,原也是有内廷女尚书之职的。只是,自多少朝代前边已经不过是个虚衔了。那古诗中说的‘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就是说的这个了。自前朝起更是连这么个虚衔都没了。如今偏生说那大姑娘先晋封的是凤藻宫尚书,然后才加封的贤德妃。我忖度着,这个名号来的怕是不大对。咱们和荣府乃是姻亲,虽说你母亲去了,可这几年因着你妹妹的关系,也并没有疏远了。现下看来,还是远着些好罢。”
林琰想了想,问道:“父亲说的,可是那位容不得……”
林如海摆摆手,林琰便闭上了嘴。
先皇在位几十年,生的儿子不多,偏生早早地立了个太子,又因着犯了事儿被废了。当今皇帝乃是他的第三子,原先也并不是受宠的。只是善于审时度势韬光养晦,等到几个兄弟都露出了争位的野心,又明争暗斗搅得朝堂之上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却是一片云淡风轻,做足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功夫。也正是因此,先皇心灰意冷之际,深觉今上纯孝,又知他也是个有能力担当的,便毅然退了位,自己去做了个安享尊荣的太上皇。
只是,先皇人虽是退位了,可对朝堂的影响依旧在。许是不坐在那个位子,便慢慢地淡忘了当初儿子们的种种争权夺位,对皇帝儿子在朝堂上多方打压兄弟的行为又渐生不满,开始护着那几个了。
皇帝继位不过两三年,上有太上皇盯着,下边又有几个兄弟虎视眈眈,朝堂之上又还有相当一部分世袭的老臣倚老卖老,如今只怕心里憋屈着呢。只是据林如海看来,当今皇帝从皇子时候便极擅忍耐,现在太上皇尚且硬朗着,便是为了一个“孝”字,今上也不会如何。只是,太上皇毕竟是年事渐高了,之后的事情,那可就难说了。
“琰儿你记住,但凡为臣者,切忌去卷入权利争端。荣府如何,我并不再说。只需记得,日后便是我不在了,你回京去接着念书,便跟玉儿说了,不能再住到荣府里去。只做一般的亲戚走动便罢了。”
林琰应了下来,心道,日后这个恶人只怕自己是做定了的。
过了两日,赖大周瑞两家子人便要启程回了京里。林府这里自然有送与元春封妃的贺礼,黛玉自己也打点了一些扬州的精巧玩意儿新奇式样的簪花钗环等物,一包一包地分好了写上签子,预备一并交与赖大家的带回去,权作是给了三春姐妹和宝玉的回礼。
紫鹃站在熏笼前头,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弯腰裁着一匹赤金撒花的缎子。听见自鸣钟响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十锦阁子上安放着的西洋金船。
雪雁从里屋出来,看她呆呆的,诧异道:“姐姐怎么了?姑娘说这件儿褙子是要孝敬老太太的呢,得赶出来才好。姐姐怎么倒发上呆了?”
紫鹃面上一红,低下头去拿着剪刀便剪,嘴里掩饰道:“何曾发呆了?我方才没听见那自鸣钟打了几下,才看看的。姑娘做什么呢?”
雪雁朝着屋子里一努嘴,道:“正看书呢,说是又看见了什么好的补身方子了,要吩咐了厨下去做呢。”
说罢,扭身出去了。剩下紫鹃怔怔地看着微微晃动的帘子,想了一会儿,到底放下剪子进了里屋。
黛玉抬头看她进来,诧异道:“这么快便裁完了?”
“嗯。”紫鹃拿起茶盏倒了茶递给黛玉,犹豫了一下道,“姑娘,这边儿给几位姑娘还有宝玉的回礼也都预备好了,是不是,姑娘再亲笔写个信儿过去,也好叫老太太姑娘们放心?”
黛玉本已经将茶端到了嘴边,听了这话便又放下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紫鹃,忽然笑了:“紫鹃你也痴了。我原是回了自己家里,守在父亲哥哥身边儿,老太太自然是该放心的。又不是去了别处,你这话说的好笑。”
紫鹃咬了咬嘴唇,想起来那日送赖大家的出去,她拉着自己说的话,心里几番犹豫,到底不知该不该说。她隐隐觉察出来,如今姑娘回了家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只是她又说不上来。
“紫鹃,你想不想……跟赖大娘他们一起回去?”
紫鹃一惊,慌忙抬头看着黛玉,“姑娘,姑娘怎么说起了这个?我是老太太给了姑娘使唤的,就是姑娘的人了。姑娘在哪里,我就该在哪里。怎么姑娘倒问我这个了?莫不是嫌我服侍的不好?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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