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半夜宴会散场的时候,我跟着多尼哥哥一家回府,刚上了马车,便听到苏默尔姑姑在后头喊我,“格格——”
我走下马车,见她向我一路小跑过来,后头还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宫女,手里端着个红漆木盒。
“姑姑,这夜已深了,你怎么还不回慈宁宫里去?”我问道。
苏默尔姑姑叫那个宫女将盒子打开,在昏黄的灯盏映衬下,木盒里的玉翠手镯泛着微青色的光,卓雅精致,我愕然道:“姑姑,这手镯是?……”
苏默尔姑姑掂起手镯往我手腕上套,道:“格格也已是知晓,皇上替你择了元月十九的日子,皇太后怕寒碜了你,这会儿功夫便派了奴婢过来把这翡翠手镯给格格送上,算是给格格你的嫁妆,这手镯是先帝赐给皇太后的,她一直没舍得带,想着这次你出嫁便赠予给你。”
我望了望手腕处这精致的镯子,心中想到,先帝在时,皇太后并受宠,这镯子赐予她时定是份荣耀,她始终不舍得带,到了这会却赠与我做嫁妆,这份疼惜之情,我真是无以为报。我向苏默尔姑姑问道:“太后娘娘这会儿歇着了吗?”
苏默尔姑姑摇摇头道:“太后娘娘本想亲自来送格格你的,但碍在亲王与未来中宫的份上,这当口,也不好表现出太多对你的疼爱,怕她兄长给误会了。”说罢,亲昵地拍了拍我的手臂道:“格格上车罢,这天冷夜寒,着了寒意伤身体,快快回信郡王府去罢。”
我又想到了孟古青,也不知现在的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亦或是,还是否在期盼着什么。
“姑姑,我这几日能进宫见孟古青吗?”我问道。
苏默尔姑姑有些为难说道:“格格,按着规矩,这未来中宫是暂时不见人的,但这事我也会禀告皇太后的,让她做主替你们给见上一面,她也是知道你们这么久的友情。”
我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姑姑,谢谢这些年,你和皇太后对我的疼爱,东莪不会忘记你们的好。”
冰凉的夜色里,苏默尔姑姑也将我抱住,哽咽着说道:“格格,奴婢真的不忍心看到你以后吃苦头……”
我知道,他们也都知道,嫁入成郡王府的我,面对的可能是委屈的生活。
我深呼了一口气,缓解情绪之后才道,“不会的,姑姑,东莪一定会让自己过的好。”
不管前面的路有多曲折,不管面对着怎样刁难的生活,我都会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坚强与勇敢,不要放弃对生活的信念。
回到信郡王府里时,已经是过了子时,时间又翻了一夜,在隆冬的夜色里迎来了顺治八年,而这一年,我十五岁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刚梳洗完毕准备入睡之时,却听到门口有人敲门的声音,海娜在外头喊我:“东莪姐姐,东莪姐姐——”
我起身去开门,看到她长发松散,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手里头还抱着个枕头,咧着嘴对我笑道:“夜里与邻家几个格格玩的疯过了头,这会儿睡不着觉了,听到东莪姐姐你回来了,便想着来同你挤一夜,东莪姐姐可不准嫌弃。”
我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庞,“那还不快进来让我关门,外头的风都把屋子里的暖味给吹没了。”
她蹦蹦跳跳地钻上了我的床,撒着娇道:“我就知道东莪姐姐好,凡事都依着我。”
我坐到床边,边拉床幔边道:“那是我会疼人。”
海娜凑到我身边,把头靠在的肩膀上,神色有些慎然地说道:“我听哥哥说,东莪姐姐是快要嫁人了,是吗?”
我一愣,沉默地点了点头。
“哥哥说是元月十九的日子,离着今天,也就大半个月的时间,东莪姐姐便要是成郡王府的人了。”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她头道:“东莪姐姐长大了嘛,嫁人也是应该的。”
“可是哥哥说……”海娜犹豫着是不是要再讲下去,我追问道:“巴克度和你说什么了?”
“哥哥说成郡王的阿玛是被摄政王给赐死的,成郡王必然记仇在心,东莪姐姐嫁过去……”海娜讲着讲着便也沉默了,蓦地伸出手环住我的腰,嗫嚅着说道:“海娜不要东莪姐姐受委屈……”
我转过身,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强装笑颜说道:“东莪姐姐哪会受什么委屈?我是皇上和信郡王的堂妹妹,皇太后又这么疼我,那成郡王哪敢给我难堪,你说是不是?”
海娜听我这么说,却仍是半信半疑地放心不下,我掀了被子替她盖好,起身吹灭了蜡烛,在黑暗中说道:“快睡吧,明日又是新的一年了。”
隆冬夜寒,碳盆烧的嗞嗞作响,海娜转了个身面对着我,将头靠在我肩侧,摇了摇我说道:“东莪姐姐,海娜还是睡不着,你唱首歌给我听……”
温暖的床被已经使我有了几分倦意,我呢喃着道:“东莪姐姐唱歌不好听。”
海娜不依不饶道:“只要唱,不管好不好听。”
深夜里头,我又想起了阿玛在我年幼时曾经唱给我听的那首歌,年份已经久远,可是记忆确实这般深刻,歌词一句一句地浮跃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起初我还只是哼着调子,慢慢地便把词句都给想了起来。
“月光稀,是谁捣寒衣,望天涯,想君思故里,
一夜落雪未满,北风急,千里迢迢,一心相系。
荣华梦,塞上吹羌笛,战非罪,烽火烧几季,
今夜关山雪满,北风急,千里迢迢兮心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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