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关怀备至,怕微臣累着,又怕微臣休息不好抄错了字,便要微臣每日只抄两个时辰,迟来早退。但微臣以为舔食俸禄不妥,且自信不会抄错,就瞒着大伙儿寻机多抄。昨夜抄得入神,又因坐在角落,外头人没注意,稀里糊涂地就上了锁。微臣在此抄了一夜,本想着今晨能出去,可巧君上过来,大伙儿一忙,就又把这里忘了。”
语气不亢不卑,坦然中还有三分委屈。
司幽忍不住笑了一下,熟悉的声音与气息令顾重明一惊,他飞速挑起眼皮,只见司幽眉目轻弯,笑盈盈望着他。他连忙又垂下眼,脸颊飞上一抹羞红。
司幽笑得更开心了。
窦将军斜眼偷瞄了司幽一下,面色十分难看。
萧玉衡并未点破,只是将蔫得仿佛老旧书本的窦将军淡淡看了一眼,然后命顾重明起身,上前看了看他案上的稿纸。
“字不错。”萧玉衡从华衣宽袖中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拂纸上的字迹,“当年先帝将编修文国国史的重任交予本君,可惜只修了一半,本君便奉圣上之命守北境去了。剩余一半中,本君只寥寥作了几篇传记。如今看到完本,亦十分感慨。”
顾重明垂首道:“微臣昨夜誊写《鲁将军传》,只觉文辞流简而内蕴奇崛,看似容易却笔笔精深,想必是君上手笔。”
萧玉衡欣慰地浅浅一笑,“《鲁将军传》的确与本君平日文风不同,也的确是本君相当中意的。听你此言,当可引为知音。”
“君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顾重明笑着再拜。
窦将军脸色更加难看。
司幽唇边笑意更浓。
突然,先前那位大太监再次撞了进来,匍匐在地连连叩首。
“君、君上,圣上说了,见不到您,别说仙露饮,就算是真仙丹也不吃!这会儿龙颜大怒,君上千万担待啊!”
萧玉衡的脸色立刻冷了,垂目片刻后叹了口气,“罢了,容本君将此处安排一二,就回宫。”
大太监几乎喜极而泣,“多谢、多谢君上开恩!”
使君仪仗离开,司幽奉命代巡。
小半个时辰后,太常寺巡察完毕,司幽站在衙门口,与单独来送他的窦将军感慨地对望了一阵,道:“许久不见,稍后可有闲暇吃个晚饭?”
窦将军面上依旧是菜色,用宛如死水的双目望着司幽,“你有话同我说?”
司幽一愣再一笑,“算是吧。”
这一笑堪比冬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窦将军脸上的菜色略有褪去,努力挤出一个像是硬生生画出来的笑容,“好吧。你刚回来,我做东。城南曲水边放江亭,酉时见。”
“好,一言为定,不见不散。”司幽一抱拳,潇洒地转身离开。
窦将军站在衙门口呆望了一会儿那道英挺的背影,然后郁郁地挪回衙门里,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却透着如老者一般的沉沉颓气。
他行过长廊,全然没发觉最粗壮的那根柱子后头,顾重明正猫腰躲着,盯着方才他与司幽所站的地方,如临大敌。
许久不见,共约晚饭、不见不散……
必有奸/情!
顾重明双拳握紧,小龙角刘海在官帽的压制下愤怒地颤抖。
他要跟去!
最好是知己知彼,最差也得搅黄了他们!
第4章 原来当年有私情
黄昏晚霞铺满长天,层层红光投入江水,绽开一波火焰。
白石亭中置着酒水果品,司幽着月白箭袖,长发垂在肩上,宛如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窦将军着文士衫,头发束起,是个地
地道道的读书人。
“何时回来的?”窦将军语带关切,面上仍是一丝不苟地绷着。
“半月前吧,回来就是闲着,日子都不大记得了。”
“一直没回家?”
司幽执杯的手顿住,“回去也不被待见,何必呢。”
窦将军低声叹息,“外头若住不惯,就到我家里来。”
“多谢。我被圣上以这等莫名的理由召回,朝中诸人都退避三舍,你却主动沾染,不怕被我连累?”司幽拧眉望着杯中的酒。
窦将军的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劝起人来也如念书一般:“圣意非你我所能揣测,莫要太忧心。”
“那你呢?”司幽抬起眼,“若非圣上有意裁汰太常寺,你忧思过重,否则规矩如你,怎会做出坑害那顾重明的蠢事?”
窦将军登时羞愧,别开头掩饰道:“近日衙门里怨声载道,正赶上礼部派人来,又是个新鲜的后排进士,他们就想戏弄戏弄,出出气。我……不想让他们太憋屈,就……默许了。是我糊涂,是我不对,如今东窗事发是活该。”
“我不信。”司幽淡淡一语斩钉截铁,窦将军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慌张的神情。
“你素来稳重,此等龌龊行径,你头一个不齿。说,究竟是什么事,令你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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