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函谷关暮色沉沉中,先君已薨,在此非常时期,商君严令诸位臣工将士秘不发丧,隐不举哀,百十人马队行动如常,昼夜兼程赶回咸阳。
太子嬴稷敕令函谷关守将司马错,立即封锁淆函官道,不许山东列国商旅出入。
秦公遗体被运回王廷后,商君和太子嬴稷将国中大小事务安排妥当,在秦都咸阳隆重发丧,向国人宣告国君不幸逝世的噩耗。
整座咸阳城陷入无边的悲伤呜咽,宫中处处边插白旗,万千民众披麻戴孝,大道两旁,排列着各县民众自发抬来的三牲祭品,牛头羊头猪头,都用红布扎束着整齐的摆在道边石板上,饼果肉食,连绵不断。咸阳北门到陵园的十多里官道上,祭品摆成一道长河。
次日正午,庄严隆重的送葬马队开出咸阳北门,前头千百步军高举大祭白幡,中队并行六列王族子弟扶着秦公灵柩,两侧红衣巫师披发执剑,低沉悠扬地念着高蹈祭文,后阵紧随着百十辆载满兵马陶俑大车。
太子嬴稷一身白衣,托着公父牌位缓行棺椁之前,嬴政和嬴过跟在后面,嚎咷痛哭。
商君手执穆公祖剑,白马相送,身后跟着上大夫景监和国尉车英,巨大的黑木棺椁好像浮动在乳白色的大浪中,在官道之上前赴后继,久久不绝。
孝公陵园选址在栎阳郊外,这是他加冠执政的地方,这是他强国之梦开始的地方。
一时间天色灰蒙,下起小雨,漫山遍野涌动着白衣人群,举国上下呼应着激昂悲壮的哀乐。
百里远的漫漫栎阳,在老秦人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中,走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灵车被万千民众簇拥着抬上莽莽苍苍的陵园时,风吹云散,细雨停歇,顷刻间红日高照。
下葬的时候,嬴过哭得很厉害,他想起在当年入魏为质时,兄弟俩在祖父书房里告别的场景,祖父用他一生实践着大道公行的治国信念,用他所有的年华和精力造就出这样一个在西部崛起的秦国,足可谓大哉秦公!
送行队伍从墓地归来,举国沉浸在悲痛之中,无论大事小事都被搁置一旁,秦人此时需要缓缓。
太子嬴稷回宫后没有着急要马上继承君位,他待在自己的太子府哪儿也不去,他想以静制动,还要看看国中对他的继任有没有别的看法,关于登基的事让别人提出来是最好的。
商君回府后,莹玉为他宽衣时察觉到他有些身心俱疲,便有意想找些乐子让他放松放松,百媚娇柔地将他拉到书房里安坐,然后取来一只古琴,端坐在对面开始调试琴音。
卫鞅在秦国施展抱负,使得弱国骤然崛起,得千古商君之名,足以向天下人炫耀自己的才智和功业,对此功成名就,他是心满意足地,在旁人的眼中他始终是一个尽公不顾私的无情变法者,纵使变法冠以‘无情’之称,他也满不在乎,只为自己能得到秦公和莹玉之心而感到无比膨胀。
年幼丧失双亲的他,总以‘上天夺命,谁能奈何’来自嘲,加冠成人之前他曾受过多少磨难,而今集大国尊荣于一身,本该笑傲凡间江湖,却在秦公薨逝后怅然若失,他此时深深地陷入到对自我的解剖。
绕梁悦耳的琴声悠悠响起,卫鞅根本没有心思聆听,这种失落感源自于秦公临死前所说的那一番话,他隐隐记得,秦公对太子嬴稷多遍叮嘱,让他记住‘嬴稷可扶,则扶,若不可扶,商君可自立为秦王。’这句话。
卫鞅本以为他和秦公两两相知,可当他听见这句话后才真正明白,秦公的确知他卫鞅,而且秦公也让卫鞅觉得自己知秦公,但也仅仅是觉得,嬴渠梁的心思不可量也,此话一出无疑就是他卫鞅的催命符啊!
莹玉见卫鞅心不在焉,停下扶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摸了摸自己愈发鼓胀的肚子,嫣然巧笑:
“夫君,肚里孩子闹腾着要出来,估摸就在最近几日。”
一提到孩子,卫鞅即刻醒悟过来,走到莹玉身边,揽着她的腰肢,将耳朵靠近莹玉大肚腩上倾听起来,随即立直身子朝门外拍了拍手。
不到半响,外面走进来一位高大威猛的剑士,正是墨家解除对秦国变法误会后给他派来的贴身侍卫,墨家第一脉术高手荆南。
剑士荆南原是楚国逃奴,后来拜入墨家,潜心修炼成为墨门第一脉术高手,深得巨子赏识,跟随卫鞅后更是侠肝义胆,忠心不二。
卫鞅看着荆南突然弯腰行李,这让他倍感惶恐,正要开口阻拦,却被卫鞅的话抢先:
“鞅有一事想求,还望荆兄定要办到!”
荆南格外吃惊,往日商君吩咐事情总是干脆利落,现在却这般繁文缛节,顿时让他觉得商君所托之事重大,目光镇定地细心听着。
“我孩子不日将会出生,劳烦你将他带往齐国墨家总院,就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抚养。”
“这、、、、、、”
荆南诧异万分,思忖片刻想明白此话深意,已猜出商君可能会遭遇不测,才会有此番嘱托,毕竟变法得罪的人太多,秦国王廷想要制他于死地的人一抓一大把。
“荆兄只管说答应与否?”
卫鞅见他默不作声,用无法回绝的口吻询问道。
“商君放心,荆南此生定不负君之所托。”
听见荆南答应下来,卫鞅总算舒了一口气,却听见背后莹玉轻微的啜泣声,悲戚的声音传来:
“鞅,孩子闹腾得厉害,估计是个男孩,你给取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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