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受不了。阿盼,这些奏报大多是汉文的,你帮我念,好不好?”
杨盼不意落了这么个任务在身上,不过看他可怜,只能答应下来。汉文的奏报,或是简单的鲜卑文,她都能念,念完了,在一旁闭着眼睛热敷的罗逾就把处置的意见告诉她,她再给写上去,最后用钤印也是她的事。
读了几十份,杨盼也有些明白局势了。而且紧接着,在罗逾哀伤过度,无法逐份批阅这些军报的时候,只能让杨盼牝鸡司晨的时候,她也开始看得懂所有的形势——北边柔然在祁翰和乌由的掌控中,渐渐步入了正轨;东边靺鞨还在期盼罗逾许诺的好处,尚未回去,还等着立功受赏;平城那方暂无动静,大将的调动一如往常,也还没有听说太子废立的消息……
以及,现在罗逾手中的十万大军和拔什罗剩余的十几万人,每日如何开销粮草,如何日常操练,乃至里头伍长、什长、一队、一营调遣、开拨、驻扎……所有细务,杨盼都明白了。
“真不容易!”她说,“原以为打仗就是要会出奇兵,会用计,会埋伏,原来背后吃喝拉撒、用人换人才是大学问!”
罗逾的眼睛消了肿,但还有些畏光,不能用眼过度,闭着眼睛说:“于留心处皆学问,阿盼,若是有一天我有个意外,你也能指挥人马,给自己逃回去的机会。”
“逃到哪儿?”
罗逾睁开眼睛,乌油油的眼珠转过来,温暖而坚决:“我要报仇的,但是,这或许会是万劫不复的事——可我也要做。你和孩子,是我现在最担心最牵挂的。这瑙云城离南秦有十万八千里,我想先送你回南秦,但又担心舍不得你奔波;还有个法子就是等王蔼那里的消息。你帮我写封信给他,叫他亲自来接你去柔然,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我若是能兵谏成功,再来接你和孩子;若是失败了……”
他沉郁地默然了半天,才说:“我也总要保住你和孩子。首要是你。”
杨盼看着他,气呼呼说:“我才不要跟你分开!”
罗逾看着她,好半晌才摇头说:“阿盼,要听话!”
“我不听!什么‘再会’‘珍重’‘永别’我都不听!我跟你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我们的孩子自然也愿意和他的父母在一起!”
罗逾凝望着她好半天才说:“好吧,咱们不谈你。你写信给王蔼,把我们这里的局势告诉他,再问问他那里的局势。我有信得过的驿卒,可以给我送信。”
杨盼赌气地抹了一把眼泪,坐下来给他写信。突然,肚子里像有个小气泡被吹破了似的,“啵”一声动静。跟一般肠子发出的动静不一样,而是在小腹深处,有一阵奇妙的感觉。她停下笔。
罗逾问:“怎么了?不好措辞么?”
杨盼摇摇头,看着他说:“刚刚,可能是,我们的孩子,动了!”
磕磕巴巴的,但是一点都不妨碍听明白。罗逾看她虽然没有明显的笑颜,可是嘴角的弧度,还有那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简直昭示着她的笑意。
他的心境突然间感觉敞亮了一些,母亲死亡的阴霾与晦暗,像被夜晚的一轮皎皎明月的光芒推开似的,倏忽就变淡了。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最后压抑着激动说:“阿盼,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对我的孩子!”
一心要报仇的罗逾不敢怠慢自己的身体,每日没有胃口也要努力吃饭,睡不着觉也要努力在床上闭目养神,眼睛不好也不敢耽误一份军报。
一日,他突然对杨盼说:“阿盼,我想先在瑙云城外的青山里葬了阿娘的头颅,等我兵谏胜利了,再将分开的尸骨合葬。若是失败……”他苦笑了一下:“那就半点不由人了,现在就不提了。”
在他心里,这还是亲娘,哪怕杨盼也认定那是不可能的。
不急,不能急。杨盼心想,人形成了执拗的观念,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反正一个死人,我还怕什么?
于是她点头答应:“好。要不要请和尚做一做法事?”
罗逾茫然地看了看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阿娘虽然信佛,但好像信的也不是一般的佛教,念的经也与一般的不一样……”他似乎打了个寒颤,想起母亲常年在阴暗屋子的小蒲团上,喃喃地念那些诅咒的经文,还有那些她挨着诅咒的名字,突然就觉得背上一阵阵飕飕的凉。
他最终坚决地摇摇头:“不折腾了,折腾了她也未必满意。横竖是我的心意,若是我有能耐,在合葬尸骨的时候再补一应礼数就是了。”
瑙云城外是连绵的青山,此刻匆匆,也顾不上看风水,找地脉,更顾不上雕琢精美的石碑、墓志,只能用一个新置办的楠木锦匣,把已经枯萎的人头放进去,在青山深处一棵树下埋起来,简单地竖上石板,简单地写几个字,聊作将来寻找尸骸时的标记。
罗逾跪在那馒首般的新土堆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再深的悲伤也不像开始似的摧心肝了,他两行泪下,在土馒首上撒上浮土,培上青草,喃喃地说:“阿娘,儿子无能,未能保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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