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黯觉得自己刚刚活得通透明白,人世如此美好,他竟虚度了那么久。萧黯身体里似有另一个自我在渐渐苏醒。他脚步轻盈,常常带笑。去州府的路上飘飘欲仙,政务公文也能看得神魂颠倒。对痛苦的感觉越来越迟钝,忧虑越来越少,前所未有的少思多欲。他仿佛时来运转,万事顺意。
中殿夫人倚靠在内厅的软榻上,听坐在身旁的女官们说话。女官秋妫正不疾不徐的说着主院中有职内侍宫女的籍贯、经历等闲话。中间有另一掌事女官报了一事,说王府属官刚刚重任命了几处台院的主事内官,今晨报往宣薇台,宣薇夫人没有异议,已允了。过会,又有掌事内侍官来报说,宣薇夫人刚刚向王府属官要去了中殿夫人命调放至外地的几个内侍。宣薇夫人说,金符内宫空置台院颇多,正缺人手,既然主院换人,索性安排在别院中。属官问中殿夫人示下。
女官南瑶道:“既然是中殿夫人外放,何必定要留,金符宫缺这几个人手不成。”
那内官道:“正是这话,老奴本就想直接作答。因着属官大人之面,才来烦扰夫人。”
中殿夫人道:“你们是我身边的内官,凡事不可张扬。赤诚在内,万事缓为,方是长久。请回属官话,说我允了。”那内官答应着去了。
秋妫在旁道:“夫人有主家之才,又有郡王宠爱,为何只理中殿,何不主掌金符内宫事?”
中殿夫人不答,只微笑道:“我喜欢听你讲叙述各院旧典,刚刚说到哪院了?”秋妫便笑接起早前之话,继续讲述起来。
正说着,忽有内侍来报,说宣薇夫人求见。中殿夫人听闻沉吟片刻,方吩咐:“秋妫,代我去迎拜告罪,只说宣薇夫人亲自来拜不合礼仪,妾不敢接迎。待明日,妾当登门拜会。”秋妫口称不敢,起身去迎。
次日,中殿夫人李氏果然带着永年殿所有掌事内侍、宫女前往各台院,以平礼拜见众夫人。此也是中殿夫人第一次见内院女眷。晋南王生活清简,女眷只两位夫人宣薇台兰珍珠与明德台宁谦玉,再有就是兰氏与宁氏陪嫁姬妾三人。中殿夫人俱一一拜访过后,方回主殿。
内厅中,南瑶为中殿夫人卸妆,语带不满的说:“您何必对她们那样恭敬有礼?”
笼华道:“非我对她们有礼,是对晋南王有礼。再者,她们终日困居于内院也是可怜。”又责她道:“你莫总存不平之心。”南瑶勉强答应。
笼华又拉她手道:“这几日中殿内外调度宫人,辛苦你了。身边的人干净,才能做顺心的事。这里大不同于民间,凡事莫急切强求。”
“您何必顾及太多。”
“我只顾及他,对他身边的人,总要留些慈悲与宽容。再说,我无志于内院,要她们对我俯首帖耳有何用。”又提醒道:“今日我看下来,宣薇傲慢重名,明德讲理务实,你以后与这两处交道行事需谨慎。”南瑶点头答应。
这日事多,萧黯在州府与岑孙吾等人共用晚膳,又议了几事毕方回内宫。进主院却听当值内侍报说夫人在内书室,遂命人不要打扰。换过衣冠后,自己穿行内廊前去寻她。本想突然出现与她玩笑,未想书室外随侍颇多,萧黯刚示意噤声,那厢已经唱报了。萧黯便轻快走进,却见笼华正将一封书信交给南瑶,南瑶便收在袖里。笼华见他走来,便笑着起身迎礼。
萧黯扶她道:“你正在写信?”笼华微笑答是。
萧黯笑问:“可是子瞻?我也正要写信给他。”笼华微笑摇头。
萧黯的神情中便带了探询。
笼华便答:“是我兄长云重。”
萧黯不语,半晌方道:“番禺京城往来千里,你们还在通信?”
笼华柔声道:“自我与兄长在北地别后,我每一、两月都会写信与他,向他和母亲报平安。兄长若得知我行程,有时也会写信给我。”
萧黯扶笼华落坐后,又道:“他知道你在岭南?”
笼华说:“他也许不知,因为我乔说在豫章。或许他已知只不说破,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你会对他说谎吗?”萧黯轻声问。
笼华莞尔一笑,道:“是啊,可我的谎话总会被他拆穿。有时荒唐奇怪的心思,随性而起的恶念,他竟也能看穿。”
“那么他呢,你了解他吗?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暗心思吗?”
笼华皱眉,有些不悦道:“兄长自幼就性情磊落,敢想敢为,无拘无束。他妄为是做该做之事,权谋是助该助之人。他就算不是君子,也绝当得起丈夫之名。”
萧黯双唇紧闭,良久才道:“既然你我都有随性而起的恶念,为什么他不能有,他是神灵吗?”声音中带着自己全然陌生的尖刻。
笼华终注意他的反常,凝眸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一笑道:“你在嫉妒我兄长吗?”
萧黯脸越加僵硬起来,他没有否认,只心里阴暗的别扭着。
笼华手抚着他的额头,就像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萧黯躲开她的手。
笼华却更好笑起来:“他不是神灵,他是我的蒙师,也是我的亲人。没有他,也许我只是一个受人冷落嘲笑、粗俗无知的北族孤女。你会与一位粗俗无知的北族孤女成为朋友吗。也许你会,可她绝不是你所爱慕的南朝淑女笼华了。我怎么会不敬爱他呢,怎么能不维护他呢。可我终会失去他,他正在变成我的过去,他对我慢慢的不再重要。我之于他也会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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