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华从南瑶寝室回到卧房已是深夜,萧黯仍在等她,却手拿一卷书,装作秉烛夜读的模样。笼华不理他,径自去往净室洗浴更衣,又过了许久,直到侍女已更换了案台的两根蜡烛,笼华还没有回来。萧黯坐不住了,命秋妫去看。片刻后,秋妫回来说,净室门紧闭,夫人不让人进去。萧黯起身向侧室走去,果然见侍女都侯在门外,稍一犹豫,萧黯推门走进。穿过净室的层层帘幔,终看见一身薄衣的笼华正倚靠在窗下,神情落寞而陌生。
萧黯走过去坐下,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笼华轻声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萧黯摇了摇头,笼华并不看他,只如自言自语般道:“我想做神仙。无欲无求,无爱无恨,不辜负不惦记。多好?”
“你若想做神仙,我便随你做神仙。”
笼华笑了,她说:“我骗你的。我最不想做的就是神仙。你看,我总是说谎,总是害人,几乎是魔鬼了。我想做魔鬼,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会随我堕落成魔吗?”
萧黯沉默了,良久,他才说:“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成魔。我会护着你,我要护着你远离恶念。”
笼华道:“如果恶念就在我心里呢?要把我的心摘取才能驱逐呢?”
“你不是!”
“我是想杀她们,若不是顾虑你的心思,我岂会在意她们的死活。”
“不是的,我听秋妫说你本来是要拦住的。”
“你听秋妫说……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心。那你听她说她们是怎样辱骂我的喽?”
“没……没有,她敬重你,怎会说出口。”
“她们真的很恶毒。就是风霜雪雨、饥寒困顿给我的伤害,都比不过你宫中妇人的毒语。她们讥讽我的声音,侮辱我的出身,贬低我的人格,这些我都能忍受。可是,辱骂我的双亲,尤其是我的母亲。你说,我怎会不动杀念。”
“我真想代你承受这些。可是你要知道,人人都有利口,人人都可能被口诛。便是皇帝,也会被乱臣贼子诅咒。你不要放在心上。”
“若有人说大不敬之语,被皇帝亲耳听到,他会怎样?”萧黯语结。
笼华讽刺一笑,仍继续说道:“我知此事是我心胸不够。此是我第一次听到,难免受伤,以后不会了。就算天下人都辱我,我都不会再放在心上。大同十年十月,我失去了家,没有了姓氏。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家,没有姓氏,只不过从那时才知道而已。然后,从建康到陇南,从陇南到清河,从清河到南北各地,我总在漂泊。直到进了这金符宫,我想把这里当做家。今天我终知道,无论我怎样布置,这里始终不是我的家,我并不是这里的女主人。这里是你的王宫,你的内院,你的女人,你的宫奴。我不过是你的女眷之一而已。你总说你欠我情份,那么,你打算还多久,宠我多久呢?一年?还是两年?或者十年?”
萧黯泪水潸然而下,他哽咽道:“笼华,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我可以把整个金符宫都给你。你对你有求全之心,也是为了你。我希望你善良快活,不想你沾染世间丑恶黑暗的事,我怕你担因果。”
“原来我在你心中已堕落,你已经认定我的心蒙尘了,是吗?”
“不,没有,你原谅我今天所说的话。我了解你,相信你。”
“如果我是呢。如果我根本不敬畏神灵,不信因果报应,根本不在意他人生死呢。”
“够了!笼华。”萧黯痛心的说。
笼华却不住口:“也许从此我就这样恶毒冷血下去。您是要继续渡我,还是弃我呢?”
萧黯急了:“你是故意让我痛苦吗?”
笼华仍然无动于衷的说:“我让你痛苦了吗?是啊,我会给你带来很多痛苦,让你担欺君抗旨大罪,让你有亡国之险,让你永远命悬一线。我说你从未为我做过任何事原是错了。你其实为我做了很多,我也欠你的。我喜欢像从前那样,和你保持距离,可以置身事外的为你谋划。现在,我的心乱了,我总想着自己的命运,可我本来是要改变你的命运啊。不如,我们做个约定,等我们对自己或者彼此失望的时候就天各一方,从此再不相见,好吗?”
她字字轻声,却尖利如刀,萧黯再难承受,泪水控制不住的滚落,不再说话,起身走出净室。笼华也泪落满腮,双目合上,心中已如汹涌之海。
笼华终于走出净室,然内室空无一人,枕榻空空,萧黯并不在。笼华一个人蜷缩在床榻间,开始回想自己所说的话,一字一句,悔意慢慢的蒸腾。她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失去理智,任凭意气牵引,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是如此善良自律,所以才会对亲近之人苛求。她问自己,我在做什么呀,我疯了吗?神佛不助他,命运捉弄他,至亲厌弃他,现在我竟也如此伤害他。笼华痛悔不及,每回想一句,就仿佛看到匕首扎在萧黯的心里,这比扎在自己的心里还要痛苦。这痛悔折磨着她直到黎明将至。
一夜未睡的笼华,眼睛里却闪现出灼热的光芒。她只穿内衫,批一件薄裘,悄悄地推开后堂之门,廊外一片漆黑,回旋在廊上的冷风细雨扑面而来。有侍女执着风灯跟了过来,笼华扶着她的手臂,蹒跚着向内院书房的方向前行。
穿过花园石阶,笼华的衣裳裙裾靴面已是泥泞一片。终于来到内院书房,当值门侍刚要阻拦,见是中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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