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中年男子温和儒雅,对药司作揖道:“山路难行,药司不辞劳苦前来为小女看诊,百里南不甚感激。”
“百里宗主见外了,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药司拱了拱手回礼,扫了眼床榻,道:“来路上已了解祭司的大致症状,昏迷不醒,高热不退,盗汗不止,综上谓之危急,不容耽搁,且让我先行看诊。”
“有劳药司,这边请。”百里南挥挥手示意下人拉开帐幔。
此时卧病在床不省人事的女子全然失了洒脱不羁的气势,只剩轻蹙的眉宇还残留几分倨傲可寻。正是香樟林下打马扬鞭扫落叶之人,不想她竟是布农族祭司。
见父亲号上脉,户绾取过药箱,一面从旁协助,一面肆无忌惮端详病人。屋里原本鸦雀无声,静候药司诊断,然而半晌工夫过去了,又见药司神色凝重,旁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百里南更是焦灼,坐立难安在榻前来回踱步。
“爹爹,脉象如何?”户绾见状忍不住轻声问道。
“脉浮细数,间或节律不齐,三五不调,止而复作,似有雀啄连来三五啄之象,紊乱得很。”药司松开手,起身退至一边,对户绾说:“你平日素爱研罗世间奇疾,且来看看有何头绪。”
户绾闻言点点头,并未落座,杵在榻前敛眸搜罗着典籍中关于父亲所述脉象的相关记载。须臾,不疾不徐自药箱取了银针,不发一语端坐下来。只见她神情专注,指如削葱,轻轻捏着细长的银针,抬手便为祭司施起针来。
“药司,这......”百里南许是爱女心切,素闻药司医术高超,乃方圆百里的名医才特地请他前来诊治,而今他却让名不见经传的妙龄女子来施针,心里难免惴惴不安。
“百里宗主稍安勿躁,小女户绾精通医术,博识多通,其医术远凌驾于我之上。”药司对女儿这一番赞誉颇有些难为情,红着老脸腼腆道:“不妨直言,祭司此症奇特,老夫可谓心余力绌,权看小女的了。”
纵使心有疑虑,然而药司言已至此,百里南也不好再阻扰,跟着旁人屏息凝神观望起来。
不多时,床榻上裹着白色xiè_yī的祭司俨然成了被诅咒的傀儡娃娃,各穴位施上了银针,乍一看冷光瑟瑟,看得旁人脊背发凉,暗自咂舌。户绾心无旁骛,葱白的指节娴熟屈张,进针、行针、留针,精准果断就似针下并非活物一般,从容自如。
“绾儿,可有大碍?”药司见女儿开始收针忙附上来问。
“毒症罢,稍许开几味药服用自当无碍。”户绾淡淡回道。
“毒症......户姑娘可知小女所中何毒?”百里南听到毒症不免紧张起来。
“祭司常去鲦山打猎吧?”户绾明知故问,见百里南点头才接着道:“晚辈常进鲦山采药,无意发现断崖上生长着一株修罗草。此草无毒,十年结一果,状如灯笼,艳红通透,很是诱人,果剧毒。依祭司症状来看多半是误食了修罗果,幸而未多耽误,否则回天乏术。”
“原来如此。”百里南颔首,闻言心有余悸的同时亦对户绾刮目相看,感激道:“户姑娘娴雅聪慧,今日多亏姑娘出手救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恩情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定......”
“祭司吉人天相,自有上天眷顾,百里宗主言重了。”药司一边铺开笔墨纸砚,一边打断百里南道:“且让小女开药方子要紧。”
自那之后,乌里族药司之女户绾一夜间名声鹊起,成为这片疆土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
那年,户绾年方二八。
这些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乌里族早已土崩瓦解,尚存的族人亦东零西落,想来故土定然人迹罕至了。属于那里的奇闻逸事与人文历史更随着时间更迭而消匿无踪。思及此,户绾酝酿许久的朦胧睡意弥散开来,外头渐息的雨声又唱起凄楚的挽歌。
白沙镇虽地处边陲,然地势优越,道路通达,周边部落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白沙镇。它是各部落往来的必经之地,因而商贩多集中于此,造就了白沙镇繁荣的市集,却也龙蛇混杂。在这里,奇珍异宝玲琅满目,稀有名贵的药材亦不难求。
卫封乃孤儿,自小入昌池道人帐下,除了岐黄之术,还习得一身拳脚功夫。这次逛市集随卫封一道,户绾没有乔装,怕是不知道自己姿容倾城易引起骚乱。直到一路都躲不开路人投来的灼灼目光,她才后知后觉戴上面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盈盈杏眼。在旁人看来,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扭捏与娇羞,也真是把面纱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了。
巷口的回春堂便是卫封平日打交道的药铺,略有交情。户绾打远听见药铺里传来捣药臼的声音,夹杂在熙攘的人群中,一时仿若时光倒流。恍惚看见父亲在药堂里捣着药和病患闲聊,恍惚听见那人的马蹄声时远时近。
“老人家小心。”卫封眼疾手快扶住身前弱不禁风的老叟,回头端倪着户绾,眼带询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失了神,老叟差点撞上她了也不晓得避让。
户绾回过神,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叟衣衫褴褛颤颤巍巍立于身前。他手里攥着药方,脸色蜡黄喉结嗫嚅,浑浊的眼里噙着泪,看着户绾和卫封,欲言又止。
户绾下意识瞟了眼药方,一下看了个大概,伸手借着扶老叟的动作将指尖搭在他手腕,不着痕迹号起脉来。她笑问道:“老人家可是来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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