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
方澄脸上现出报复的快意:“他根本不爱你。他不管你,他不要你,他更不会关心你,你别做白日梦了!”
“不!!他爱我!”单蕊骤然爆发:“是阿姨有了小孩,很忙很累他才会心情不好的。只要我乖,争气一点,他不会放弃我的!”
单蕊看着真得要哭了,她极力忍住眼眶中汹涌的热意:“你不了解别人的家事,能不能不要随便置喙。这不关你的事!你真的太讨厌了!”
女孩骑车而去,方澄站在那,身体里的那股泼天恨意还在凶猛冲撞,久久无法散去。
两人隔了段距离一前一后在大街上走,尽管方才吵了一架,单蕊却并不怎么生气。她甚至很快平复好了情绪,回头叫大伤元气的方澄:“你走快点。”
两人推着车拐进一个老旧小区。这边大部分住的都是退休老人,年代久远,楼面的墙已经斑驳了,生出了大片苔藓。月亮门缺了几块砖,像是被天狗咬去了一样,坑坑洼洼参差不齐。单车在崎岖不平的石路上颠簸,浓重的油烟味从铁锈的窗户里飘出来,不知道晒了多久的一条秋裤挂在外面,吹成了干抹布。
单蕊停下车,对他说:“到了,你回去吧。”
“我陪你上去。”
女孩没什么话,兀自将车锁好上楼。逼仄的楼道只容一个人进,楼梯很高,光线昏暗。有人家的狗狂吠起来,一个劲往铁门上扑。在一片惊天动地的狗吠声中,两人摸黑前行。单蕊心情又不好了,她一直在踩楼梯。声控灯迟迟不亮,当然,她知道是不亮的。年久失修,灯泡早坏掉了。但她还维持着她那可笑的尊严,绷着脸继续踩。在很多时候,很多个瞬间,她都能体会到这种不得不低头的屈辱。她以为她能习惯,可在别人面前,她还是不行。
踩踏声混着狗叫,在乌漆嘛黑的楼道里听得人心惊肉跳。
方澄怕狗,很想就这样掉头就走。管他呢,回到父亲的怀抱里去,回到温暖的房子里去。他有一百种理由摆脱这种黑暗的生活,然而他一步都迈不出去。
单蕊单薄的背影,苍白而脆弱的侧脸,透过窸窸窣窣的光,给了他一个朦胧的影子。那影子仿佛埋在他心底很久了,他们都是孤苦的人,坐在地狱的罅隙里。
在方澄觉得时间漫长到要把他淹没的时候,单蕊打开了家门。
这是一个旧房子,像是储藏室,摆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两间屋子,一张床。老派中式家具,黄花梨木橱子,应该是老一辈留下来的。饭桌上留着一份菜,苦瓜炒蛋,并一个馒头。冰箱门上贴了个便条,上面写:“妈妈值夜班去了。”
单蕊破罐子破摔,苦笑道:“你饿了吗?”
方澄摇头。
“那你随意吧,我吃饭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方澄打开来按掉。
环顾整个房间,除了乱点、小点,也没什么特别。方澄更适应这种环境。他坐到沙发上,掏出作业本写习题。单蕊吃完饭,也坐在对面写。两人没什么话,或许是尴尬,也或许是默契。方澄不提及她的家庭,她也没有说。她感谢方澄给她留有一份尊严。
两人并头做着作业,时间仿佛很漫长。导致单蕊妈妈徐惠芳进来的时候,他俩都没有察觉。女人打开家门,第一眼就看到家里有陌生人在。单蕊是从不把人往家里带的。徐惠芳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看出这个孩子的不凡,尽管他穿了一身旧校服,却模样俊俏、气度如华,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她谨慎地问了一句:“你同学在啊?”
单蕊吓了一跳:“妈,你怎么回来了?”
单蕊仓促地收拾作业本,面色尴尬。徐惠芳四十多岁的人,皱纹已经很深。她梳了个低马尾,染得棕黄的头发因为掉色显得脸色更为憔悴枯槁。一身工作服裹着精瘦的身子,皮肤像缩水一样挂在松弛的肉上。
女人一笑:“嗯,回来拿东西。”
母子俩有着很深的默契,单蕊跟上去,两人关在房间里说私话。
方澄隐隐约约能听到女人们的声音。
“只有三百块钱?他不肯再给了吗?”
“嗯……可能爸爸也比较困难吧?”
“他困难?他是没有心肝。”
女人平静地问:“你上楼去了吗?”
“没有……”
“是不是叫你放下就走,也别按门铃?”
单蕊憋着眼泪没说话。
女人沉默许久:“算了,我们也不指望他了。就当他死了,你以后也别去那边要钱。”
“妈——”
“你还要去,就别给我回家。”
单蕊噙着眼泪,徐惠芳却毫无波澜,她仿佛已经习惯了,计算着所剩无几的那点钱:“数学竞赛就不要参加了,我没有钱给你交报名费。吃饭可以从家里带,还有一千块,如果我们紧凑一点,还是能够过去的。”
单蕊沉默着没说话,徐惠芳摸着女儿的头:“忍一忍吧,谁没有不好过的时候呢?下个月我夜班的钱发了,就好过一点了。忍忍吧。”
她像对女儿说,也像对自己说。
单蕊的眼泪啪得一下就落下来了,母亲没有骂她,也没有责备她,只是这几句安慰的话却让她更加难受,难受得要死了一样。
接着两人又计划了一下,买米买油多少钱、电费水费多少钱,抠抠算算,捉襟见肘。徐惠芳皱着眉头上夜班去了。
单蕊默默地走了出来。空气里泛着一种粘稠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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