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月很早就知道了这点,但在七年之后,终觉厌倦。
一场情、事之后,她枕在女道士手上,头埋在她柔软的胸口,说:“你从来没对我上过心,清平。”
她的语气笃定而平静,就好像是在讲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话。她自以为自己已做到绝对的冷静,但心底还是忍不住升起了细微的期盼,只想等来女道士的一句否定。
可是清平没有说话,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好像是睡着了。
顾西月抓住她的小臂,头轻轻蹭着女人细腻的肌肤,就像求欢的小兽一样,可她说出来的话却与这般旖旎的气氛大不相称----“既然不曾动情,为何要勉强同我在一起?”
清平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天命。”
顾西月闭上眼睛,泪从眼角划过,她忍不住谩骂:“去你的天命。”然后终觉身心疲倦,蜷在女人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公主与灰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是七年后,她们都累了。
是夜,清平离开了那栋金碧辉煌的别墅、她与顾西月七年的家。她什么都没带走,两手空空而来,亦两手空空离开,未曾留恋,亦未曾回头。
她离开的样子很平静,没人会想到这将是一场生死不见的告别。
保安看见她,笑着打招呼:“清平,这么早就去给大小姐买早餐呀。”
清平脚步停了停,猛地想起自己还没给顾西月准备早餐,那人肠胃娇弱,一般的早饭是吃不惯的。她下意识地想往回走,可马上又觉得好笑,既然已经分手,何必如此矫情。
倒像是自己想要挽留一样。
清平从来不爱顾西月。
可七年前天桥上,两枚铜钱一扔,她替顾西月算出了这一生的命格----“天生魔煞,灭世之命”。
所以她答应了顾西月的追求。
并非同情怜悯,或是一见钟情,只不过是想改变这灭世之命。
顾西月本该在十六岁那年历经父母离世,遭遇人间惨案,受尽世态炎凉,然后体内魔种苏醒,毁天灭地。
所以清平必须在顾西月身边,陪她走完人生中最艰难的七年。
佛,以身饲虎,而她以身饲魔。
路灯晦暗,细雨霏霏。
她没有撑伞缓缓行在路上,举目望着这霓虹闪耀的都市,双眼微眯----这世界仍好好存在,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她终是做到了。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欢喜。一向凉薄的心,此刻却在轻轻抽动,并非为了世人,而是为了那天真任性的魔头。
她想,这样对顾西月是否太不公平?
可惜现在想这些已经太晚了,就算顾西月没有提分手,清平也是必然要离开的,她要死了。
她将要在二十六岁这年身亡,这也是天命。
她不会违背天命。
清平回到白鹤观中,阔别都市繁华,继续过着下山前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时看看书,占占星,日子过得安然又惬意。
只是偶尔看月漏疏窗,听雨打残叶,忍不住会想起了远在都市的旧情人。
那人明明是很娇弱的一个小公主,偏偏要被逼着长成冰霜不侵的冷酷模样,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记得替她拿掉鸭绒枕下的那颗豌豆,使小公主能酣然入睡。
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清平知悉天命,一向薄情,此刻却突然有些不舍。
于是寿元将近时,她起坛做法,做了一件本不属于天命规则的事情。
她替那魔改了命格。
十年前,清平用五十年寿元卜算出那场惊天撼地的天灾,她下山四处奔走,救了数万人,积累了亿万功德。
按照天道安排,她本该拿着这些功德飞升成仙,从此高坐云端,脱离人世情爱,不在苦海沉沦。
可她却放弃了这无数人渴慕的机缘,只拿着那亿万的功德,替一个魔头改了命。
天要那人一生流离,颠簸坎坷,她要那人从此顺遂,万事安乐。
清平修道数十载,一向顺天而行,临死前却终于为了反抗了一把。做完这一切,她将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开开心心地死了。
清平咽气后,荒废的白鹤观迎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那人身着黑色长裙,身段袅娜,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如若清平现在还有知觉,定会抱住她的腰,然后轻声叹息:“又瘦了。”她一向喜欢抱着女人的腰,就连在床上也是如此。
但她再不会睁开眼睛了。
顾西月想,这双清澈的眼,终于再不会有了。
顾西月走到床畔,俯下身子,手先是抚上了女人的眼眸,而后慢慢往下,在她唇上摩挲。
眼前人依旧眉目如画,好像只是安然入睡,可入手却是冰凉的,死气沉沉,又没有生机。
顾西月却笑了,无声地笑着,笑到眼瞳都开始泛红。
她将女道士冰冷的身子抱在怀里,下巴抵在那人的头顶,血色的泪从脸颊两侧流下,慢慢淌过道士的眼尾。
一眼望去,就好像道士也在跟着落泪,也与她一样的悲伤。
顾西月红色的瞳孔透出一种彻骨的绝望,与野兽般凶狠的倔强。
她与女道士不同,她从来都不信天命。
就算命殒魂消,明知螳臂当车,她也要与天争上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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