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金闶四十三年二月初二,史书载:……风翌见金闶主将受伤,撤回停战协议,突然袭击,副帅韩燕京奋起抵抗,双方主力尽出,血战三天三夜,一夕之间,白雪为血水所溶,艳红泼地,浸染沙丘……
凌仓山位于临都北侧,离南溪大约两个日夜的路程,离龙埕又需十天。
三月初一。
凌仓山上,一座新坟孤零零矗立在山头平坦处。
山风凛冽,吹得系在坟头的白纱猎猎作响,在清冽的半空中静静吹出一曲殇之歌。
清晨,阳光刚爬上树梢,鸟雀正忽高忽低扑棱着翅膀找食物,林子里便闯入一男一女两个不速之客,女子挎着竹篮,脸上脂粉未施,头发用玉簪松松挽就,缀以点点碎白绒花,看起来颇为清艳。
男子是个俊秀的白衣青年,他侧身,清冷的眉眼间闪过淡淡的暖意,“长笑,我先去旁侧等着,你……别太伤心。”
他说着,将脸撇向一边,不愿她瞧见眸底深处沉沉的哀恸。
女子轻轻颔首,并未说话。
窸窣声渐远,她蹲下身,将竹篮放置一旁,从里拿出饭菜,馒头,黄酒,一一摆放在左侧墓前,然后插上香烛,用火折子点燃,袅袅青烟中,缓缓拜了四拜,跪坐在地,面朝墓碑,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低低道,“卓然,我来看你……”
只一句,忽然无法再说出任何话,只是不停流泪。
青烟淡淡,缭绕在安静祥和的林子上空。
“来得有些晚,前些时日,我回龙埕给大哥和……他立了两个衣冠冢。”
“卓然,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赢然,长嫂如母,不是吗?”她微微笑,颊边还沾着晶莹的水珠,“昨日,凌仓大师说,有封重要的信要让小浅送往漠北故友处,我会陪他一起。”
“说来,我还从未见过沙漠呢!曾看书上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可脑中却总是幻想不来那空旷辽远磅礴大气的画面。”
“卓然,我一直觉得没有比我还傻的人,可现在,很想对你说,你真傻!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跟重要,人呢,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为什么要替我死呢?”
鸟雀叽叽喳喳,仿佛应和着她的话。
脑海中,反反复复跳出一行话。
长笑,别哭——
我终于叫了你这个名字,其实,早就知道,你不是卿卿。
那日,你问我为何不叫你长笑,怎么说呢?呵呵……
卿卿是吾妻,而长笑,却不属于我——龙卓然。
别哭,长笑。
愿来世,再做夫妻,只盼到时,老天不再作弄于我。
她垂下头,唇角上扬,酒窝浅浅,可眼角,大滴大滴的泪滑落。
一瞬间,过去发生的一切忽然清晰如昨。
她无聊画地图时,他说,“以后画完就烧掉,如果给人看见,会以为你心怀不轨。”
她说自己不是梅卿卿时,他望望疾驰过来的辛禺,急急制止,“你不要说胡话。”
重逢时,他意味深长地说,“只是忘了对你说一声,卿卿,好久不见。”
她被血牙掳走时,他大费周章地跟过去,却说,“我迷路了,既然碰到,就一起走吧。”
她在金闶皇宫胡言乱语,他狠狠瞪她,“梅卿卿,这里是御花园,不是龙府后花园,里面的是当今圣上,不是我龙卓然。你活腻了是不,在皇上面前走神?”
她难过时,他怒骂,“别天天摆出一副死了娘的样子,看看这些士兵,最小的孩子才十二岁,为了混饱肚子来当兵,每日只想着怎么能活下去,哪有闲空想那些风花雪月。”
……
相处时的点点滴滴缓缓浮上心头。
那张俊朗坚毅的面孔上欲语还休的神情、凶恶话语里隐晦的关心、犀利的眸光深处那些别扭的温柔呵……
她终于明白。
“长笑,该回去了,莫……大哥买了很多出行需要的东西,要你看看还缺什么。”白影渐渐靠近,俊秀的脸上漾着柔和的笑意,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微翘的唇角里,是无法掩饰的哀和深不见底的伤。
嗯。她起身,郑重拜几下,提着篮子走到一边。
“好,我们回去。”
走进林中时,忍不住又回头望望。
卓然,你看,这就是人生。
你为我而死,而我并不能给你什么,哀痛过后,仍是要欢欢喜喜的度过每一天。
人死如灯灭,我只能记着曾经的温暖,然后,寻觅另一盏明灯。
死亡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世间少了一个你,而故事并未停止,依旧井然有序的进展。
你若活着,还能参与这些喜怒哀乐,还能有所追求,还能做未竟的事,弥补心里的遗憾,可死了,就真的不再有希望。
若干年后,当你淡出众人的视线,无法融入后来的故事中,有多少人,还会念着你呢?
没有人会时时刻刻回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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