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学校已经快九点半了,我从后门悄悄溜进教室,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上。
讲台上,浅沼教授正慢条斯理地讲述他的日本美术史。今天他扎了一条深褐色领带,和西装的颜色很搭调。花白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隔着镜片的那对眼神依旧淡漠。坐在后几排的学生中,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摆弄手机,还有人在酣睡。过了一会儿,教室里的噪杂声突然高了起来,似乎有些盖过浅沼的声音。浅沼不以为然,仍旧不动声色地继续他的讲述。又过了一会儿,噪杂低了下去,再过一会儿,声音平息了。看来浅沼胜利了,他用一如既往的授课态度又一次征服了那些上课说话的学生。
上第二节课时,教室的窗帘被拉上,周围骤然暗下,好似进了放映厅。浅沼坐在幻灯机前开始一边播放幻灯片,一边讲授课程。熬了一夜的我在此时终于支撑不住,伏在课桌上,如同遁入漫无边际的黑夜,很快便沉沉睡去。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片噪杂吵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下四周,教室已经大亮,一个男研究生正在给大家分发出席票,看来快要下课了。我在出席票上记下今天的日期、课程名称、姓名、学号,上交后便离开了教室。
在日本的大学里,理论授课老师为了掌握学生的出席情况,在上课之前要发给学生每人一张出席票,然后让学生在下课时填写上交。分发出席票和收取出席票的两个时间点的设定可以完全制约学生迟到和早退的行为。出席票有红、黄、蓝、绿、粉、橘黄等多种颜色,虽然同是一门课,不过每天所发出席票的颜色却不尽相同,例如同一门课程在星期一所发的票据是蓝色的,而星期三会换成粉色,到了星期五又变成了黄色,每周票据颜色的设定都不固定。此法以防止学生通过不正当手段恶意屯票,随便替用。
对于那些因迟到而没能取得票据的学生,自然也就上交不了。这种情况下迟到学生会从老师那里取得另一种颜色的出席票,以和多数学生的票据颜色加以区分。至于早退学生的情况就不那么容易把握了,因为取得票据的学生在早退时,会委托身边的同学代交。其实老师认真把关的话,这种情况也是可以查明的,但修课的学生来自不同专业和班级,人数过多,调查起来也是件极其繁琐的事情,多数老师为了免遭麻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不管怎样,认真学习的学生还是占多数的。
像浅沼这样的老师,多数学生还是很拥护的,授课好坏与否姑且不论,重要在于浅沼每次发放出席票的时间都是在临下课的五分钟前,这样即便是迟到的学生也能按时取得票据。有的学生摸清了这个规律,即便晚来两节课也无大碍。而对浅沼而言,在为学生们开绿灯的同时,自己也免去了诸多麻烦,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保证每年都有众多学生选修自己的课,因为对于一介教授来说,没有学生修课的确是件颜面无存的事情。尤其到了浅沼这把年岁,应该已经看清很多事情,太过认真也是毫无作用,搞不好反而让自己难堪,倒不如顺水推舟,卖学生们个人情,只当图一静心罢了。
每个人的想法不尽相同,也有用饱满的热情投身到自己的工作中,并乐在其中,乐此不疲的。教西洋美术史的松岡教授最喜欢调动学生的课堂情绪,他常常在课上饶有兴致地和学生一起分析和解读名画背后的玄机。有时思考到难点,他会面色凝重、眉宇紧锁、摩拳擦掌、长吁短叹,俨然一副研究型的学者风范。有时兴致大发,便会神采飞扬、手舞足蹈,举止中显出几分优雅的滑稽。可见,他太想把自己研究过程中所感受到的乐趣分享给他的学生,才极力通过自己的言行来和学生取得互动。
然而,不知是他不擅长调动学生的热情和兴致,还是学生本无兴致可言,他的授课往往得不到预想的效果。先生一味地讲,学生一味地听,好多课程都是这样进行的。但在松岡看来,学生越是不配合,他越是极力地使之配合,于是每节课他都会让学生回答他提出的问题,而学生的回答更多时候不是不够深入,就是不在问题点上,对此松岡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笑了之。
和浅沼相比,松岡每节课都能一如既往地将满身热情投入到课业中,实属不易。有时,他会把自己年轻时在某电视台录制过的西洋名画解读节目的某一部分作为课堂教学内容播放给大家看。电视里的他,容貌俊朗、头发浓密,给人一种年轻人的英发之气。松岡放出了杀手锏,连以前录制过的学术节目也搬了出来,可还是感化不了这些愚钝的学生。对此,我问过和我一起修课的同班同学,每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不尽相同。
“松岡先生吗,真了不起,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帅气啊。”爱化烟熏妆的矢田这样说道。
“真是太年轻啦,谁都有过年轻的时候啊。真不敢想象我变老后的样子,年轻真好啊,且行且珍惜吧。”经历过三次高考的下田感慨地说道。
“什么,那个电视节目映像吗,我没怎么看啊,和课程内容有关系吗。······什么,那个人是松岡先生吗!?真的假的啊!不敢相信,我竟然完全没看出来耶。”森的回答还真是夸张,不过这家伙的表情告诉我他是认真的,即便他平时总是给我心不在焉的感觉。
“你们这些小鬼可不要不把我当回事,真是的,我可是上过电视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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