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风向?”
天象军师点头,“如今风向西南方去,若我军过谷扎营,此山可挡大半风势,若留在此地扎营,属下恐怕营盘难稳。”
毓清本打算驻扎一夜明日从容过谷,如今两害相衡之下,决定冒一次险。
“何澄林——”
“末将在。”
毓清看他一刻,驰过来握住他马上的辔头。
“你带旗下精兵过谷探路,要特别注意两侧山上积雪可有破损之处,若有半分足迹马迹便速速撤回,若无恙过谷,便派一个兵士回来传信,明白么?”
查无异样,便为前军在谷外接应,查有异样,恐怕……有去无回。
何澄林目视毓清重重点头,“属下得令。”
毓清向周身看了看,取下腰间存酒的银壶挂在何澄林坐骑的褡裢上,没再说什么,偏头示意他出发。何澄林向身边同僚抱拳一周,领兵而去。
云挟雪意,慢慢压上山头。天幕苍灰。
风一刻紧似一刻,将士们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起严霜。亲兵给毓清递上烧酒,毓清并未接过。沉默的等待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忽然满目银白中一点红旗疾速驰来,劈开谷口风雪。汉兵骑队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毓清从亲兵手中取过酒碗,一饮而尽。
“走!”
将士们个个面露喜色,马儿似也变得欢快起来,旌旗重起,队列开拔。
空中阴云渐厚,然而谷内的积雪反照着天光,视野并不昏暗。毓清催马小跑向前,见两侧山雪平整如缎,风过处扬起的细痕如同织锦暗纹般连绵不绝,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峡谷深长,汉兵走得急促,然而后队入谷时前队仍未到达谷口。毓清遥望军前旗帜,刚想下令前军减速将队列拉紧,忽听山头一阵阴风激响。他扬首看向天空,“风雪到了?”
身后的亲兵一声惨呼,毓清猛然回头,对山上无数西沧士兵如幽灵异鬼般掀开漆白的坑道暗门自雪下涌出,飞矢骤降如雨。
毓清心中大骇,抽刀格箭厉声高吼:“齐陵乔良玉分攻两侧山地,余下随我向前!”
主帅的声音淹没在士兵的号叫中,高处的骑兵不及拔刀便被万箭穿胸落马身死,尸身被伤马踏碎,飞溅的热血浸化积雪,失去骑将的惊马一匹匹滑倒在泥泞的血泊中,绊倒更多士兵和马匹,人马相践残尸纵横,情势大乱。
齐陵率部向山顶冲锋,然而积雪松滑,马匹如何也无法攀上。情急之下齐陵翻身下马,单手持刀手脚并用竭力向上蹬爬,手下兵士纷纷弃马强攀,甚至几人相叠将战友上送,西沧人将攻势转向,暴雨般的利箭倾盆而下,汉兵前锋身中数箭纷纷自山腰滚落,身体裹挟积雪带起大片雪雾,登顶前路全被遮蔽,唯有利箭四下袭来,惨呼之声填坑满骨,仿若冰山地狱——
“撤!撤!!护六殿下突围!”
副将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声嘶力竭。
齐陵将战刀插入雪下冻土,从腰间拔出匕首向更高处刺去。
“向上!!撑下去!引开箭阵!!”
他的士兵用匕首短刀甚至战靴上的马刺将身体挂在雪壁,挣扎着一寸一寸向上攀爬,殷红的鲜血在坡地长流,染透整面山崖。谷中箭雨少稀,汉兵向中央集结,跟随帅旗竭力向谷口突围,然而西沧的箭阵重新压下,奔跑中的步卒跌仆倒地,人身枕藉填塞谷底,残存的骑兵疯狂抽马,顾不上马蹄踏过多少一息尚存的伤兵,拥堵撞击着混乱奔逃,数匹军马鞍具钩结接连翻倒,彻底堵死前路,无数汉兵垂死挣扎的哭号声摧肝裂胆,直如修罗死场吞灭人间。
“殿下!”何澄林探出大半身体挂在毓清马上紧攥缰绳,“不能回头啊殿下!!”
毓清挥刀割断缰绳,揪住马鬃回骑向谷中冲去。
“殿下——!!”
天顶突然传来一声裂响,如同罗刹厉鬼的索命嚎啕,西沧的箭雨骤然止息,两侧山巅响起惊恐的疾声祷念。
狂风乍起,昼夜反转,暴雪如嗜血狂龙湮天灭地。
西沧人如临末日般高叫着将长铳羽箭掷向谷中。毓清奋力策马,在如山尸藉中跌撞向前,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挥挡着战刀,世界被死白吞没前,汗血模糊的双眼映入泞透泥血的帅旗。
刺入肩胛的箭折断了箭尾,四下全是雪,狂风颠蝶一般的雪,他连两侧的山壁都看不见,连自己的马头都看不见,方向早已不辨,身边再没有任何一个活人。
他低伏身体扣在马背上,踏云骢惊跳狂嘶,在天塌地陷的大雪中剧烈地弹动身体,所有的伤口都劈开,心肝俱碎,他抓住鬃毛,鞍头,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腰侧又是一凉,他甚至不觉得痛,那穿过侧腰的利器从腹前突出,他的血冻住战甲撕开血肉,他冷得像冰,像尸首,手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用双臂箍紧马颈,鞍头一下下撞在胸口,滚热的血从嘴里吐出来,红的血,红的雪,红的……
火……是火……
“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磕马,“过去……踏云……火……”
苍穹中的法华经,悠远绵长,声声不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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