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儒山庄的客堂,檀羽和崔绰,两人互相席地对坐,平静地演绎着天下大势。身旁,是童子小心焚起的阵阵幽香,让这气氛更加平和。
可是,檀羽的心绪,却正在剧烈地波动着。
“每个人都是恶人?先生的意思是,人性本恶?”檀羽心中的疑惑不解越发的盛。
崔绰则轻轻地笑道:“是不是感到很奇怪?一个儒者,竟会一反孟子的道统,说出世上皆恶人的话来。”
“是啊。”檀羽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
“《国语》上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其实人性本来善良,只是太易变坏罢了。为仪在剿灭宇宙帮之战中也曾经历过,当你把所有原本善良的平民放在他们的仇人面前时,他们展现出来的,比最凶狠的猛兽还要可怖。无他,只因人性的堕落,果然比雪崩还要更快的。为官之人,权力过大,便会自我膨胀,从而认为除他之外便都是乱民;贩夫走卒,贫困日久,便会自我消沉,从而认为除他之外便都是贪官。现在都说要互相理解,那么试问,若将二者位置互换,让官变民、民变官,你觉得,这个状况会改变吗?”
“不会。没有人能抵过权力的诱惑,也没有人能经受贫困的折磨。”檀羽似乎开始明白崔绰的意思了。
“那么为仪觉得,这个问题有解吗?”崔绰一面问,一面饮茶。对于这个问题,他显然成竹在胸。
檀羽听他是在考验自己,便仔细思索起来。想了半天,才见他犹豫地道:“我以前曾听建康的慧严方丈说,对于上层应该用道德约束,对于下层应该用法制约束。我也曾在南朝尝试这样的社会结构,但显然很失败。当一个国家烂到根上了,你很难找到一个道德完美的人。即便这个人存在,也会被迅速地腐化,就像南朝的始兴王便是明例。刚才先生讲,人性虽然善良,但太易变坏了。身为儒者,我可以每日三省,可作为普通人,我无法这样要求。敢问先生怎么看?”
崔绰笑道:“只因天下虽有浩然之气,却是‘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方今之世,道德模范甚多,却都是些‘拔苗助长’之徒,非是为义,实则为利。如是,则恶意尽显、善则难存矣。”
檀羽听闻此言,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我们赵郡的乡老李诜,便是这样一个人。这浩然之气一篇,末学以前也读过无数遍,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理解,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这时,崔绰却并不再谦让,忽然朗声道:“对于这个问题,我有《九皋》一书,尽述五分十证,为仪可有兴趣一睹吗?”
檀羽这时才知,崔绰刚才的话都不过是前言,这一句,才是要将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了。想到此处,他当即站起身来,长揖及地,对崔绰恭敬地道:“末学才薄德浅,不知能否领悟先生大义。不过见贤思齐,先生若肯传授心法,末学定当不负厚恩。”
崔绰微作一笑,便从旁边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本书来交给檀羽,道:“五分者,王霸之分、儒法之分、顿渐之分、义利之分、让争之分也。”
檀羽伸双手恭敬接下,又是一拜,方坐下身来,续道:“愿闻其详。”
崔绰解释道:“为君则内王外霸,为政则内儒外法,为学则内顿外渐,为友则内义外利,为天下则内让外争。”
接下来的三天,檀羽和崔绰便在一起密切地讨论这“五分十证”。崔绰把自己多年的所学所思,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檀羽。檀羽这些年所经历的种种挫折,在崔绰的思考中,都得到了解答。仿佛,这一路走来,便正是在实践崔绰的理论。
林儿她们玩累了,也曾来看过檀羽几次。可是林儿见檀羽正废寝忘食地向崔绰学习,也就不去打扰他,自和黄龙、漂女她们到附近村子找了间客栈住下。
一直玩了三天,林儿见檀羽仍处于兴奋的学习状态中,这才来到隐儒山庄,小声对檀羽道:“要不阿兄在这里吧,我们几个先回识乐斋去了。”
檀羽抬头看看天,却问林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林儿奇道,“现在是早上啊?”
檀羽“哦”了一声,便对崔绰谦然一笑,道:“劳先生一夜未眠,着实辛苦了。要不你先歇息一下吧?”
林儿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昏过去,小声问檀羽道:“阿兄不会是以为,我们来隐儒山庄还是昨天的事吧?”
“难道不是吗?”檀羽茫然地挠挠头。
林儿一阵无语,过去拉住他的手,笑道:“我的好阿兄,你们都已经没日没夜地谈了三天了。”
檀羽“啊”地一声惊呼,这才和崔绰相视一笑,两人都没想到,这一聊竟会是这样长的时间。
崔绰笑完方道:“我书上的东西已尽数教给了你,为仪自回去好好研读吧,不必再来问我了。”
檀羽又是一揖,道:“多谢先生赠书。”
林儿奇道:“阿兄怎么还叫先生,却不叫师尊?”
檀羽尚未答话,崔绰便先答道:“为仪的师尊是李宣城,如何还能再拜师父。你我二人,只做朋友即可,何须师徒相称。”
连日在一起,檀羽和崔绰早已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檀羽见崔绰不以为意,便笑言道:“林儿说得没错,叫‘先生’始终显得见外了些。可是我看‘崔绰’这个名字又实在不太霸气,要不末学以后都叫你‘崔大师’吧?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大师。”
谁知崔绰却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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