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义进门的时候,光着双腿,手里提着两只鞋,人累得腰都弯下了。他没有感觉腿肚子上还趴了一条马虎虫,哑巴看见了,就一个巴掌拍去,使夏天义冷不防受了一惊,骂道:“你咋啦,咋啦?!”低头看,被拍打的马虎虫从腿上掉下来。马虎虫黏在腿上就吸血,但是不疼。马虎虫从夏天义的腿上掉下来了,腿上却出了血,一股子顺腿流,像是个蚯蚓。哑巴将马虎虫从地上捡起来,拿手一节一节地掐,掐成四节,夏天义就骂:“你咋这狠的!你把它弄死就行了,谁叫你这么掐的,你恶心不恶心?你滚!”就把哑巴骂跑了。二婶说:“要吃饭呀,你把他骂走了?”夏天义说:“让他回他家吃去,咱两个人的饭抵不住他一个吃!”便问,“啥饭?”二婶说:“拌汤煮土豆。”夏天义去锅里盛了一碗给了二婶,自己也盛了一碗,却见碗里漂了一层白虫子,忙起身将二婶的碗夺了,说:“面里生了虫,你也不用罗儿隔一下!不吃了,我重做些别的吃。”二婶说:“有虫啦?倒了多可惜,把虫子捡出去就是了,全当咱吃没骨头的r哩。”夏天义也觉得把一锅饭倒了可惜,就把虫子一个一个往外捡。庆金提着酒进了门。
夏天义一见庆金,一肚子的火就冒上来,咚地把碗筷往锅台上一放,也不吃了。父子俩一句话都没说。二婶从脚步声中分辨出是庆金来了,就叫庆金的名字。庆金见爹不高兴,有些为难,也不敢说喝酒的事,把酒瓶往柜盖上放。二婶说:“听你碔出气声!那是淑贞和瞎瞎吵嘴,与庆金啥事?!”庆金坐到娘身边了,说:“吃的啥饭,我也来一碗。”故意气强,去盛饭时就叫着这么多虫子怎个吃呀,一时心里酸酸的,端锅把饭倒了,自己给老人重做。夏天义气也消了,看着庆金在水瓢里淘米,说:“光利的事妥了?”庆金说:“妥了。”夏天义说:“啥时候去上班?”庆金说:“得半个月吧。”夏天义说:“你给光利提个醒,干公家事不像在家里,要把事当个事干。你看你把光利惯成啥样了,年轻轻的身子沉,地里草都上来了,也不见他去拔一把!”庆金说:“噢。”淘了米,下到锅里煮着了,才把酒又拿给夏天义。夏天义用牙咬酒瓶盖,咬不开,起身将瓶嘴伸在门环里一扳,自己先喝了一口,说:“这不是假的!”二婶说:“这阵高兴啦?”夏天义就对庆金说:“我来烧火,你去把你三叔四叔叫来,就说请他们喝酒的。”
在清风街,天天都有致气打架的,常常是父子们翻了脸,兄弟间成了仇人,惟独夏天义夏天礼夏天智一辈子没吵闹过,谁有一口好的吃喝,肯定是你忘不了我,我也记得你。当下庆金出去先到了四叔家,夏天智端了白铜水烟袋就走,四婶说:“你感冒着敢去喝酒?”夏天智说:“二哥叫哩,我能不去?给我个馍,夹根葱,我先垫垫底!”庆金又去叫三叔,夏天礼正和泥补炕头的一个窟窿,弄得满脸的汗和泥,说:“大热天,喝什么酒?!”不肯去。庆金拉他出门了,他又返回去把后窗关了,再出来锁门,将钥匙放在门框脑上,已经走出百十步了,又折身从门框脑上取了钥匙装在口袋里。在院子里乘凉的翠翠说:“爷,没人开你的门!”夏天礼说:“不开我的门?我放在吊笼里的那副石头镜咋没见了?”翠翠说:“谁动你石头镜了?”夏天礼说:“前日我看见陈星戴着我的镜,他咋能戴了我的镜?!”翠翠说:“你真啬,人家害火眼,借戴几天又不是不还你,你补鞋人家怎么不收你钱?”夏天礼再不说话,撇拉着八字脚走了。
弟兄三人和庆金吃了米粥,将一瓶酒喝了。还没有过足酒瘾,夏天义从柜里又取了一瓶再喝,庆金就退下,到炕上陪娘说话。这期间,竹青也来了,将炕头上放着的纸烟抽出一根吸了,又点上第二根。庆金说:“你烟瘾倒比我大。”竹青说:“心烦么。”庆金说:“你啥事有我心烦?”竹青说:“你还烦呀,光利有你这个当爹的,早早就有工作了,我那儿子靠谁去,自个又不好好念书,一辈子就只有戳牛勾子了!”庆金说:“供销社当售货员能比农民高出多少?他要是身体好,我倒还同意他也出去打工,或许还能闯出个名堂。”竹青说:“不知这是咋回事,咱夏家到光利他们这一辈,出不了一个像样的人才!”二婶忽地打了个嘘声,两人停了话,二婶说:“谁在院门口的?”庆金听了听,并没有动静。竹青说:“娘耳朵灵,又听到什么呀?”二婶说:“有人在门口。”竹青出去看了看,没有人影。回来说:“没人。”就又说:“这四家,别的都好,就咱一门子五个儿子顶不住个雷庆,更不要说夏风。”庆金说:“上善就说过,清风街出个夏风,把上百年的精华吸走了,咱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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