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中阳这番话真正显示了他的水平和经验,精明的记者在宣中阳的面前实际上经历了一次不算成功的采访。宣中阳根本不像是反省自己,而是像在表扬自己是如何对地方保护主义进行控制的,而强行摊派变成临时措施后就似乎是一个人在很体面的场合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一样。
郑天良是在红磨坊的套房里看完了《新闻调查》,他觉得跟宣中阳比,自己是远远不及他的应付自如和从容镇静的。但专题片最后的评述还是让全省人民感受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我省的改革开放之所以在有些地区进展很慢,不是缺少机遇,也不是缺少资金,而是我们当地的领导干部缺少改革开放的意识,默守成规,观念陈旧,他们还活在计划经济的条条框框内,把经济腾飞的希望寄托在行政命令和地方保护主义的手段上。我们认为,温室里不可能长出艳丽的花朵,保护下的企业即使产生了效益,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合安县领导虽然注意到了地方保护主义的危害性,也采取了一定的控制措施,但啤酒风波仍然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启示,这就是转变观念,面对市场,迎接挑战,公平竞争,与此同时,法制的保证尤为重要,无法无天,则无规无矩。”
看完了《新闻调查》后,赵全福问郑天良是不是要上三楼去洗个澡,郑天良说行,郑天良洗澡的时候,那位叫小倩的女孩蹑手蹑脚地进来了,女孩像一只小猫一样进来就脱衣服,郑天良双手捂住自己的裤裆,然后大声喝道:“你进来干什么?”小倩战战兢兢地说:“老板让我陪先生洗澡。”郑天良吼道:“你给我出去!”
女孩衣衫凌乱地哭着跑了。郑天良躺在水里,发现自己像一条饱满结实的鱼,鱼在水里自由而流畅,有一种安全感和归宿感。郑天良被热水包围着,心里无比温暖,他发觉自己身上的晦气和灵魂深处的霉菌在沤了许多年后,终于在这一天晚上从每一根毛孔里喷吐了出来,并洗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市委市政府责成合安县委县政府作出书面检查,并将此事通报全市。合安县委常委会在讨论好了书面检查的内容后,又作出了相应的处罚决定,东店乡党委书记陈凤山由于强行摊派啤酒造成干群关系恶化,致使四十多名教师上访的恶劣影响,因此县委决定给陈凤山同志行政记过处分;于江海因非法拘禁和人身伤害而被刑事拘留十五天,罚款五千元。县委取销了县直各单位及各乡镇啤酒分销计划,没有卖掉的啤酒一律进入商场店铺与其他品牌的啤酒一同销售。
至此,工业区的啤酒厂基本上已是死到临头,啤酒厂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虽然嘴里还在喘气,但所有人都知道准备办丧事是眼下唯一能做的工作。
宣中阳和郑天良共同找陈凤山谈了一次话,宣中阳说:“老陈,你是代我们受过,我心里有数,也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其实每个乡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你们东店乡天高皇帝远,老百姓太难管,你那里出了事,就有事了,别人有事没出事,就没事了。县委县政府对乡镇干部是最理解的。”
郑天良说:“其实你老陈也没什么委屈的,你是栽在你侄子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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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凤山闷着头抽烟,他声音灰暗地表态说:“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分,个人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说实在的,现在处分我,等于是挽救了一大批其他乡镇干部,不然更大的乱子还在后头。我一开始不想跟宣县长签责任状,不是我跟县委对着干,而是东店是个穷乡,三天不吃饭,什么事都敢干,不要说上访了。所以我对今天这种结果是早有预料的,也怪我侄子六亲不认,我侄子挖坑埋我,我无话可说。”
宣中阳和郑天良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陈凤山有一种认罪服法的姿态,所以大家握手告别的时候,都动了一些感情。郑天良握着陈凤山的手说了一句:“宣县长已经说过了,我们是心里有数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陈凤山走后,宣中阳跟郑天良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宣中阳还是忍不住问:“老郑,这个于江海好像是你当年一手提拨的合和厂厂长。”
郑天良笑了笑说:“是的。但合和厂也是在他手里卖给了个体户赵全福的,我总感到这个人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能卖。”
郑天良的这些话等于是向宣中阳表明了对于江海的基本态度,而且也为自己跟于江海的关系含蓄地定了性。
宣中阳接着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他干执法队队长呢?”
郑天良说:“徐仁福手太软,执法不力是大家都不满意的,所以公安局、经委的一些同志就向我推荐了于江海,说他原来在‘五八十’工程建设时当过拆迁执法队的队长,很有魄力,曾被拆迁户砸断了胳膊,黄市长非常赏识,那时你是黄市长的秘书,应该比我清楚。正因为有这些历史背景,所以有关同志向我推荐的时候,我也就没有过分反对,这件事我也向你汇报过。”
郑天良将自己与于江海之间的事推得一干二净,宣中阳有苦说不出,他说:“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今后我们在用人问题上确实要更慎重一些。不过,那帮小痞子也太猖狂了,先动手的肯定不是于江海。”
郑天良跟宣中阳嗯嗯哈哈地说着这些事后诸葛亮的话,越说越没意思,也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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