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顶礼帽是萨宾娜生命乐曲中的一个动机,一次又一次地重现,每次都有不同随意义,
而所有的意义都象水通过河床一样从帽子上消失了。我们也许能称它为赫拉克利特河床
(“你不能两次定入同一条河流”):这顶帽子是一条河床,每一次萨宾娜走过都看到另一条
河流,语义的河流:每一次,同一事物都展示出新的含义,尽管原有意义会与之反响共鸣
(象回声,象回声的反复激荡),与新的含义混为一体。每一次新的经验都会产生共鸣,增添
着浑然回声的和谐。托马斯与萨宾娜在苏黎世的旅馆里被这顶帽子的出现所感动,做a时几
乎含着热泪,其原因就是这黑色的精灵不仅仅是他们性a游戏的遗存,而且是一种纪念物,
使他们想起萨宾娜的父亲,还有她那位生活在没有飞机与汽车时代的祖父。现在,我们站在
这个角度,也许比较能理解萨宾娜与弗兰茨之间的那道深渊了:他热切地听了她的故事,而
她也热切地听了他的故事。但是,尽管他们都明白对方言词的逻辑意义,但不能听到从它们
身上淌过的语义之河的窃窃细语。所以,当她戴着这顶礼帽出现在他面前,弗兰茨感到不舒
服,好象什么人用他不懂的语言在对他讲话;既不是猥亵,也不是伤感,仅仅是一种不能理
解的手势。他不舒服是因为它太缺乏含义。
人们还很年轻的时候,生命的乐章刚刚开始,他们可以一起来谱写它,互相交换动机
(象托马斯与萨宾娜相互交换礼帽的动机),但是,如果他们相见时年岁大了,象萨宾娜与弗
兰茨那样,生命的乐章多少业已完成,每一个动机,每一件物体,每一句话,互相都有所不
一样了。
如果我把萨宾娜与路兰茨的谈话记下来,可以编出一本厚厚的有关他们误解的词汇录。
算了,就编本小小的词典,也就够了。
3
误解小辞典“女人”
萨宾娜并没有选择一个作女人的命运。我们所没有选择的东西,我们既不能认为是自己
的功劳,也不是自己的过错。萨宾娜相信她不得不采取正确的态度来对待非已所择的命运。
在她看来,反抗自己生为女人是愚蠢的,骄傲于自己生为女人亦然。
他们初交时,弗兰茨以一种奇怪的强调性口吻宣称:“萨宾娜,你是个女人。”她不明
白,为什么他要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一本正经地强调这众所周知的事实。只到近来,
她才明白了“女人”这个词的含义,明白了他何以作那么不同寻常的强调。在他眼中,女人
不仅意味着人类两性之一,这个词代表着一种价值。并非任何妇女都堪称为女人。在弗兰茨
眼中,如果萨宾娜是一个女人,他妻子克劳迪又是什么呢?二十多年前,结识克劳迪几个月
之后,她威胁他说,如果他抛弃她,她便自杀。弗兰茨被她的威胁迷惑了。他并不是特别喜
欢克劳迪,但被对方的爱蒙骗了。他感到自己配不上这么伟大的爱,感到自己欠了她一个深
深的鞠躬。
他回报鞠躬如此之深竟是娶了她。尽管克劳迪再末重视过那种伴以自杀威胁之词的热烈
情感,而他的心中却记忆长存,思虑常驻:决不能伤害她,得永远尊敬她内在的女人。
这是一个有趣的公式:不是“尊敬克劳迪”,而是“尊敬克劳迪内在的女人”。
如果克劳迪本人便是女人,那么谁是他必须永远尊敬的那个隐藏在她身内的女人呢?也
许是柏拉图理想中的女人?
不。是他的母亲。他决不会想到说,他尊敬他母亲身内的女人。他崇拜母亲,不是母亲
身内的什么女人。他的母亲与柏拉图理想中的女人是一回事,全然一致。
他十二岁那年,母亲被弗兰茨的父亲抛弃,突然发现自己很孤单。孩子怀疑有什么严重
的事发生了,可母亲怕使他不安,用温和而无关紧要的话掩盖了这一幕。父亲走的那一天,
弗兰茨和母亲一起进城去。离家时,他发现母亲的鞋子不相称,犹豫不决,想指出她的错
误,又怕伤害她。在他与母亲一起在城里走的两个钟头,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的脚。这是
他第一次体会到难受意昧着什么。'忠诚与背叛”
从孩提时代到陪伴她走向墓地,他始终爱她。记忆中的爱也是连绵不绝。这使他感到忠
诚在种种美德中应占最高地位:忠诚使众多生命连为一体,否则它们将分裂成千万个瞬间的
印痕。
弗兰茨常跟萨宾娜谈起他母亲,也许他有一种无意识的用心:估摸着萨宾娜会被他忠诚
的品行历迷住,那样,他便赢得了她。
他不知道,更能迷住萨宾娜的不是忠诚而是背叛。“忠诚”这个词使她想起她父亲,一
个小镇上的清教徒。连星期天,他都在画布上描画森林里的落日与花瓶中的玫瑰。多亏了
他,她从小便开始画画了。十四岁那年,她爱上了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男孩。父亲吓坏了,
一年没敢让她独自出门。有一天,他又拿毕加索的复制品给她看,取笑那些画。她不能与她
十四岁的同学恋爱,至少是可以爱上立体派的。她完成学业,满心欢快地去了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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