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了头了。
纵然还是隔着这么多的距离,钟檐还是清楚的看到,女子的双肩微微的抖动着,慢慢抬起头来,眉间的钿花似乎下一秒就要花落下来,我来过,把话带到了,那也就够了,只是希望殿下姑息这片生养你的土地和人民。
她想必站了许久,腿脚都有些酸涩,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迈开步子去,跌跌撞撞,难得士兵们也不阻拦,钟檐看着她翻飞的衣裙,由于着喊出她的名字,可是话到嘴边,却终究换了语调,奉仪娘子,且等等。
女孩抬起头来,在千军万马中搜寻着声音,终于找到了来源,脑子如电闪雷鸣一般,轰鸣之声连成一片,风雨过后,那个布衣男子嘴开合着,说着,奉仪娘子,且等等,草民有东西要给你。
女孩一愣,眼角忽然涌出两行泪来,她想她一定是见过这个人的,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她痴痴的望了一眼,终究还是慢慢走过去。
这是所有人才都注意到这个被捆绑在马上的平民,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甚至连缙王默许了将他从马上放下来。
钟檐松了绑,活动了一下了筋骨,才一瘸一拐的走到奉仪的面前,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要把什么顶重要的东西交给太子的姬妾,李胥也饶有兴趣的看向了他。
可是钟檐没有在怀中掏什么,反而底下头下来,拾起一枚西风吹下的花苞,笑道,你看,它落下了地,我们去替它去找适合它的枝头,好不好?
她望着即将枯萎的花苞,终于了然了这个人缘何会站在他的面前,她像是哭了,却是笑着的眉目,她摇摇头,笑道,这朵花,它是从那边的枝头上落下来的,就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枝头上去,不管别人说那枝头多么不好,花一定这么想的她忽然将头低了低,声音几不可闻,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胥目睹着一切,可是事情却并不像是他想的那样,他们之间又会有什么关联,姓顾?姓顾!他忽然想林中盘问他姓名时,这个布衣分明说过他是姓顾的,他记得杜荀正结的那一门姻亲也是姓顾的,难道?
李胥把目光转向他,道,怎么?还没有说完?到底要传递什么重要的物件,不如让本王也来看看?
钟檐心中惊了,走到她的面前,护住了女孩儿,抬起头来,坦然对上李胥的目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家传的东西,要交给妹子。
哦?原来你就是奉仪娘子的兄长,那还真是巧得很。李胥冷笑,心里却是不信的。
钟檐仍然护住妹子,缙王殿下,钟某这里倒是确实有东西受人嘱托要带给一个人,不是奉仪娘子,更不是殿下心中想的那个人,而是殿下您。
哦?李胥挑眉。
李胥站起来,从包裹中取出一本蓝皮卷子来,呈到了缙王的面前,映入眼帘的是《明镜遗录》四个字。
他拿起书,匆匆翻了几页,倒是好书他看着眼前的人,揶揄道,莫非要本王放下兵刃,安心读书不成?
不是的,殿下可看见落款,此书是杜荀正杜太傅编纂于永熙年间,历时十三载,呕心泣血,前些日子才终于收集成册,是怀昭殿下让我带给您的
李胥原本低头看书的头忽然抬起来,面色大变,为什么是他?是他带给我的?
是的,殿下。钟檐望着背后那座灯火通明的那座城,其实,他一直在等你进城去,不管是用什么方式。
他觉得可笑,他的母亲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任何期待,他的父亲也是,他的身后这片灯火通明的不夜城中的子民也是,唯一对他抱有期待,竟然是他一直认为的天敌,他几乎像是陌生人一样的三哥。
只有那个他想不到的人是期待着他进城去的。
李胥忽然抬起头,目光扫过身后盘腿而坐的女子,大笑,你诓我!他转过我去,指着钟檐,指着东阙城中的灯火晦暗的方向,大笑,你也诓我!你们都诓我!让我以为我退无可退!
他把书交到钟檐的手里,钟先生,我不需要。他这样轻而易取就让出的东西,是这片江山,可是我这样偏偏不稀罕了。
他的语气如此怅然,仿佛如同一个稚子,不是抢回来的,又有什么意思呢?身着铠甲的年轻藩王重新上了马,浩浩荡荡的人马也慢慢跟着离开,天终于要亮起来了,淡淡的朝霞将光泽重新普照在这座亘古不变的皇城去。
钟檐在霞光中目送他们离开,他知道,他们在赶往边关,这些年轻的,已经老去的将士追随着他们的殿下而去,日后的故事里,他们的名字或留在抗击胡狄的捷报上,或埋在终年不化的祁镧山下,可是,总会有人记得他们。
他们终究没有攻进城去,政变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极其迅速了,史上称为缙王之乱,也是大晁历史上的非常奇特的一次史书上对于它的记载,无论哪一版都穆棱两可,可是渐渐的,人们也不愿意去深究,因为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钟檐忽的牵动了女孩的裙角,他低下头去,想要把她扶起来,才一伸手,忽然觉得牵扯了光阴,光阴深处,那个娇气的小姑娘跌坐在繁华的街头,撅着嘴,哥哥,我走不动。
他笑着小姑娘娇气,小姑娘不依,他哄着她,没了章法,忽然温柔了语气,他说,娇气一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太傅家的女儿总是有娇气的资本的。
他如同往常一样伸出手去,女子却自己站起来,那么,我要回去了,我要和我的夫君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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