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居民在散步,周围清净得很。莫匆伸手一撑围栏,居然就这么跳了进去。
安捷微微睁大了眼睛,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做看风景状,表示不认识这个人。莫匆忍不住祸国殃民地大声笑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浅色的衬衫袖口被蹭了一大块污迹。
“我小时候跟一帮猴孩子们在这玩,跳进这个围栏表示‘进家’,就不能被抓了。”莫匆拍拍围栏,脸上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不过对于成年男子的体型来说,这“家”大概小了点,他的后背几乎是紧贴在树干上,侧个身都很困难,“你进来不?”
安捷做贼似的四处看看,压低了声音:“你给我出来,别丢人现眼,留神红袖箍大妈把你当破坏环境分子拘留。”
“啧,多少年了我都没把人往这带过,你还不领情。”莫匆卷起袖子,两个胳膊肘搭在围栏上,“有人抓我我就供认你是我同伙,怂恿我来挖社会主义树根的。”
安捷用手蒙住一只眼睛,不忍心看这惨不忍睹的“心理压力过大导致青少年精神失常”的场景,低下头去,肩膀却忍不住耸动起来:“莫大少爷,求你了。”
“给我找块石头来。”莫匆支使他。
“干啥?”安捷木然地看着莫匆蹲下来,用手掌在地上比划着什么。他走过去趴在围栏外面,带着无比真挚的恳求语气小声说,“石景山游乐场离这不远,咱们去那纾解压力好不好?别在这扰民……”
“那边那月季花坛,底下那不是有块挺尖的石块,给我拿过来。”莫匆食指在地上画了个叉,抬起头来无比执着地对安捷重复他的要求。
安捷无奈,寻摸了一下,把那块巴掌大的石块拿在手里掂了掂,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照莫匆的脑袋来这么一下。莫匆站起来,嬉皮笑脸地把石块拿过去,顺便拉过安捷的手背,飞快地亲了一口。
安捷被针扎了似的把手缩回去,心虚地看看四周没人,这才斜了莫匆一眼:“市容建设都是因为有你这种不自觉且没有公德心的人,才进行的那么没效率。”
莫匆重新蹲下去撇撇嘴:“安大教导主任……”
安捷看着他在画叉的地方用石头一下一下地挖着,忍不住也蹲下来:“这是干什么?你有宝贝留在这?”
莫匆笑了笑:“我小时候问我爸,为什么这两棵破树旁边要有围栏,我爸说,这是保护古木。以后这边修建什么,都得绕过这个去。我就想,这是一个多好的藏东西的地方。”
“你埋了什么?变形金刚?小人书?”
莫匆笑了笑,没答话,专心致志地在地上挖着,不时停下来确定一下方位。
十分钟过去了,安捷的腿有点麻,他站起来跺了两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用哄孩子似的口气小声说:“咱能快点不?趁着中午没人,你要挖赶紧挖。”
等居民们睡醒午觉出来,他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莫匆吹了一声口哨,安捷低头看,土壤里露出一个塑料袋一角,莫匆用力在塑料袋旁边刨了几下,把塑料袋拉扯出来。安捷挑挑眉,没想到这不可降解的白色污染还有保存东西这个作用。
莫匆小心地把塑料袋旁边的土抖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也是锈迹斑斑得不成样子了,勉强还能看出是过去那种小糖盒子。莫匆趴在围栏上,小心地打开糖盒子那被撑得快要散开的盖子,里面的东西一下子迫不及待似的跳了出来,他用手掌托着。
安捷凑过去看,里面先是有一打相片,已经发了黄,有的地方已经烂了,他小心地用指尖夹过来,那些照片和大沙漠里莫燕南托付给他的一样,都是全家福,看来是一套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还用人抱着的双胞胎小姑娘,看不出神离而只见貌合的年轻夫妇。莫匆等着安捷翻看那些照片,手里依然捧着锈迹斑斑的糖盒子,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紧张。
安捷翻完以后还给莫匆:“你还是挖出来带走吧,照片可是纸做的,居然让你埋到地底下——怎么想的……呃,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指着盒子里满满当当的易拉罐环,那些环被排得整整齐齐,保守估计,也得有百十来个……看不出这年轻人从小就有废品回收的意识。
莫匆深吸一口气,忽然把满满一盒子的易拉罐环送到他面前:“这是我妈走的那年我开始攒的,一直攒到我们搬家,总共一百五十八个,有邻居们喝啤酒剩下的,有我拿零花钱买可乐什么的留下的……”他顿了顿,别过头去,小声说,“我小时候小孩们都把这个当戒指戴……我妈走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将来我成了家,一定不能像我爸妈似的,我会给那个人最好的,十个手指十个脚趾都带上戒指,拴着他牢牢的……”
一丝极细的日光透过密密的树叶间隙打在莫匆的鼻尖上,安捷看见上面冒出细细的汗珠,年轻人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紧得有些发白,手上满是泥土,拿着那么一个破破烂烂、被锈迹爬满了的铁盒子,和里面密密麻麻的易拉罐环送到他面前,却不敢抬起眼睛看他的表情。
莫匆的表情无措中还有些懊恼,他觉得这样真是傻透了,本来是想在压抑中带着安捷出来散散心,让他看看这两棵承载着自己回忆的树,也许心绪能平静下来……可是那俊美男子微低下头小心地翻看那些照片时候,那似笑非笑的侧脸,温柔得让他觉得受到了蛊惑,情不自禁地就把那一盒子的垃圾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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