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咸涩,全是汗。
郑楷悄无声息地转过头,连余光都不往那边飘。
夏明朗低头去看陆臻的脸,苍白的,漆黑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而颤动,像墨做的蝶,飞越沧海,振翅前行,漫延的鲜血把胸前的迷彩服染透,印迹斑驳。夏明朗听到自己的心跳缓慢而沉重,随着陆臻的呼吸起伏,心痛的滋味,与别的队员受伤时完全不同的那种痛,血肉成泥的纠结。这个名叫陆臻的家伙是他的心病,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已经病得那么重。
人送到医院的时候担架床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夏明朗一路随着狂奔,一边把情况告诉医生,最后轰的一声,那个人被推进手术室,红灯亮起,生死再不由他掌握。
“你留在这里陪他?”郑楷和他商量。
夏明朗权衡了一下,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好,我留在这里,你回去整队,尽快把陈默也送过来,他的脚不能拖。”
郑楷点点头,大步离开。
夏明朗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转角,忽然觉得身上一空,坐到墙边的椅子上,开始沉默地等待。
他不喜欢等待,非常地不喜欢,他可以潜伏,但其实,那不是等待,那是随时随地的观察,随时随地的进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漫长的,完全不由他控制的,结果未知的等待。他不会去设想,如果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是一具尸体他会怎么样,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不接受。
他这一生,与阎王抢命,与死神调情,第一次,发现还有无法去面对的现实。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他想把陆臻踢走,什么理由都好,去哪里都好,不要留下来,他可以死一千次,但陆臻不可以,就这么简单。
夏明朗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睛,专注到几乎固执的:我不能这样死!!
是的,是的,夏明朗苦笑。
你不能这样死,我知道,所以,你也不会这样走,我更知道!
陆臻,这真的是我最大的妥协了,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除了那些不必要的伤害!
红灯闪灭,夏明朗看到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神色平和,顿时如释重负。
“没事吧?”夏明朗问道。
“还好,他很机灵,马上给自己洗了胃,所以中毒不算很深,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医生把口罩摘下来,“不过他的胃受到很大的损伤,具体的我们会在出院之前做一个确诊,看是不是必须长期吃药来做调理。”
“好的。”夏明朗伸手与他相握,“谢谢。”
“话说,夏队长,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等在这儿呢,每次都是把人一扔就走了。”大概是病人脱危自己心里也开心,医生开起了玩笑。
夏明朗笑道:“因为这次是尾声了。”
“哦……”医生像是有些失望似的,“我还以为那是个特别重要的兵呢,这么年青的少校。”
“不,”夏明朗非常认真地看着他,“我的每一个队员对我都很重要。”
所以他不光是我特别重要的兵,他还是我特别重要的人。
唔,医生有些尴尬,说道:“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
“随时都可以,等他转好病房。”医生笑了笑,转身离开。
病房里很安静,陆臻还失陷在半昏迷中没有醒过来,脸色苍白,像一张纸,随时都会飘散。
黄昏日落,夏明朗看到窗外像失了火一样的红,晚饭时刻,外面有吵闹的人声,他坐在陆臻床边,那个人很近,却又远得不可思议,于是心里空了一块,像是被烟头烧灼的纸页,焦枯着,带着疼痛的空洞扩散开来。
夏明朗站起身到窗边看了一会风景,然后把窗子和窗帘全合好,走到门边,开门看到走廊里空荡无人,于是把房门锁牢。
好了,现在这样比较好,一个密闭的空间,他与他两个人。
夏明朗在床边站了一会,缓慢地,无声无息地把自己移到床上,隔着被子拥抱,鼻子贴在陆臻的脸侧,深深呼吸。然而当他睁开眼睛,却发现陆臻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他,一动不动。
因为发烧的缘故陆臻的眼球上蒙着一层水膜,漆黑的瞳孔明亮光滑,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夏明朗的脸,而眼神却是恍惚的。
“不要动,也别说话!”夏明朗低声道,声音缓缓流转,陆臻合上眼睛,看到金色的细砂砾在指间流过。
徐知着收队后跟着陈默一起去了医院,问到陆臻的病房却发现开不了门,用力拍了两下正想找护士,房门却从里面哗的一下打开了,夏明朗迎着光站在他面前,房间里一片昏暗。
“你来了?”
徐知着点头,咽了一口唾液,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
“也好,那我先回去了,好好照顾他。”夏明朗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啊!”徐知着张口,愣愣地看着他就这么消失。
“臻儿?小臻子……”徐知着忽然扑到陆臻床边,陆臻皱着眉头挺无奈似的瞧着他。
“哎,你说,咱们队长有没有可能也对你有点儿意思?”
陆臻看着天花板,轻声说道:“别乱猜。”
冬夜,肃杀而萧寒,单层迷彩贴在身上,有点冷。
这间医院年代久远,楼梯道里光线斑驳,冬天的爬山虎掉尽了叶子,枯茎贴在大幅的玻璃窗上,像黑色的裂纹,把外面路灯的光线割得支离破碎,夏明朗沿着这些破碎的阴影一级一级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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