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蛋已经讨过一遍就不好意思再讨第二遍,所以连日常的“加强营养”也成了一句空谈,现在孩子只能跟着父母吃缺油少盐的饭菜。邻村一个在省城上大学的小伙子告诉龙奎,忠义如果生在城里的有钱人家,应该早就加入了康复中心,每个月定期去医院,有医师指导行为动作,练习站立走路,一日三餐也在医师指导下调配,也许一年多下来他已经学会走路也学会喊爸爸妈妈了。
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贫贱父母也是百事哀啊。没有钱,再多的爱再深的疼都无从表达。
这一年龙元十七岁,比以前懂事多了。他动手在门前地坪上分两排打了一些木桩,拿两根千担并排卡在木桩中间,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以千担为扶手的走廊。他把忠义抱过来放在这个走廊里,让他扶着千担学习走路。刚开始时忠义站都站不稳,身子一个劲地往下坠。练习了几天后终于可以勉强站起来一会儿。练了一个多月后,他摇摇晃晃地开始走路了。不过他走路的姿势跟别人不一样,他不是往前迈脚,而是往侧面迈脚,像螃蟹一样横着走。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也开始张嘴“啊,啊”地叫,似乎想学说话。贺十婆子要做家务,义伟天天是出去捡柴,白天一般就是贺十老头带着忠义。贺十老头就耐心地教他喊“公公(方言,爷爷)”。只要忠义开口叫一声“啊”,贺十老头就纠正他说:“公公,公公。”
老头子反正没有别的事可做,一天到晚只要带着这个孙。而忠义又不能跟他聊天,所以贺十老头教他喊公公倒也不嫌烦,还可以打破一下沉闷。于是公孙俩就整天一个“啊”,另一个就“公公,公公”,像养了两只鹦鹉似的。
几个月以后,这小鹦鹉真地开始叫“公公”了,不过叫得不太准确,叫成了“锅锅”。但贺十老头还是特别欢喜,喜出望外的。只要忠义一叫“锅锅”,老人家就乐呵呵地答应着:“哎!”
这孩子一叫起来就没完,他整天“锅锅”、“锅锅”叫个不停,贺十老头就不停地答应“哎”。“锅锅”,“哎”;“锅锅”,“哎”。听起来还是像两只鹦鹉。
后来忠义就发展到不管叫谁都是“锅锅”。从他家门前经过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一律是“锅锅”;自己家的亲人,爸爸、妈妈、阿婆、叔叔、堂姐、堂哥等等,所有的人,也全都是“锅锅”。
再后来,忠义就用这“锅锅”表达他想要说的一切语言。看着饭也是“锅锅”,地上走的鸡和狗也是“锅锅”,自己拉了屎也是“锅锅”。直到几年以后意外发生时,忠义还是没有学会说任何一句“锅锅”以外的话。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到了1987年,队上(指李家组,农民们不习惯说组上,一直沿用人民公社时期的称谓“队上”。但“公社”两个字却没有人说了,都说某某乡)有一个妹子跟着同乡去广东打工,听说是帮别人带孩子。到年底回来,这妹子就成了全队除开几个当过兵的男人外第一个真正出过远门的人。
“城里人,每个毛细眼(方言,毛孔)都跟我们乡里人不一样。”妹子这样向乡亲们描述,“他们,就是六月天扎衣袖都跟我们扎的不一样。不像我们,把整个袖子往上一捋,推上去就要得了。他们是把袖子这样慢慢地,一层一层地卷过来,叠好,一直叠上去,扎扎齐齐的!”妹子一边说一边拿自己的衣袖示范。龙奎们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想象着城里人的文明样子。
第三十二章,钱变水,雨绵绵
队上那个包工头这两年承包了乡政府大楼和乡中学教学楼,两栋楼盖下来,现在他家发得更厉害了。
年初发生通货膨胀,农民们不懂什么叫通货膨胀,他们是说“钱变水”。“不得了啊,钱要变水啦,那些有钱人的钱以后一文不值啦!”然后他们就看到公销社的东西飞也似地涨价,有谣言说以后盐都要涨到几十块钱一斤。
普通乡民们能做的是把家里仅有的几块钱或者几十块钱拿出来,涌向公销社抢购大袋大袋的粒子盐。(听老人们说什么都可以缺,缺盐是最受不了的,以前战乱时受过这个罪,他们是在尿桶边沿上刮点盐来炒菜。)买完盐还有钱剩的人家就买两块肥皂或多称几斤猪油,不过这样的人家也并不多。
唯独包工头家里还有很多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钱要变水了,那么只有把钞票兑换成实物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于是,他家把当时乡下能买到的东西全都买了很多,大堆大堆地码在家里。码完后发现实在是买多了,就干脆清理出一个衣柜当货架,在家里开了一个经销店。买了一经销店的东西钱却还没有花完,实在不知道买什么了,最后就把两口子百年之后(方言,讳指死)的棺材板买好了收着。其实这时他们才三十五六岁。
他家新买的东西里有两台电风扇。
龙奎和隔壁的彭立夏选了一个大热天,装作到他家喝茶,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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