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圈,又摸遍了沙发缝隙,依旧是没有。
叼着那根烟站起来,他忽然觉得很心烦。打火机是美国货,不是有钱想买就能买得到的!他如今嗜烟如命,连带着就爱上了那个打火机——平时不是放在裤兜里,就是摆在这张茶几上,今天这是哪儿去了?
“呸”的一声吐掉烟卷,他双手叉腰的站了,皱着眉头长出一口气,随即低下头,瞧了瞧脚上那双表面锃亮的皮鞋。
何太太蹑手蹑脚的走到小客厅门口,顺着门缝瞧见了何承礼的背影,宽肩长腿高高大大的,心中就十分喜欢。抬手将齐耳短发往耳后一掖,她轻轻的推开房门,带着笑意唤了一声:“承礼,发什么呆呢?”
何承礼觅声回头,见何太太穿着一身蓝色翻领列宁服,这服装不但颜色素朴,而且剪裁合身,正好勾勒出她的五短身材,便不由得板起脸,十分冷淡的反问道:“我的打火机呢?”
何太太笑着一背手:“没啦?没了好,让你往死里抽烟!”
何承礼扭头走回沙发前,背对着太太一屁股坐下:“快点拿出来!你藏它干什么?”
何太太走到沙发背后,弯腰伸手搂住了何承礼的脖子,又低下头,用面颊在他头顶缓缓磨蹭:“马政委他媳妇儿说,这烟叶子里面的毒可大了,那人要是抽久了烟,肺都是黑的。你说这可有多吓人?我不能让你再这么抽下去,你的肺子要是黑了,那我可心疼死了!”
何承礼强压厌恶的一挣:“胡说八道!抽烟卷又不是扎吗啡吸白面儿,你管我这个干什么?”
何太太用手抚摸着他的面颊:“当然要管,还要全面的管!”然后嘻嘻一笑:“把你管在我的身边,让你永远陪着我。”
何承礼忍受着他太太的爱抚和情意——忍受了三五分钟,终于忍无可忍的愤然起身:“好了,别闹了!”
何太太知道他这人有个驴脾气,说急就急,所以也不在乎,依旧是笑嘻嘻:“好好好,不闹了不闹了!瞧你这个德行,谁稀罕跟你好似的。哎,我告诉你,今天咱们下午回家,爸爸说想建国了,让咱们回去吃晚饭。”
何承礼心里烦恼的无可言喻,下意识的就弯腰从烟盒中又抽出一根烟,随即大踏步走到窗前,从窗台角落里找到了半盒火柴:“要回你自己回去,我懒得见你那爹娘!”
何太太一听这话,心里也生出了些许不满:“我爹我娘又怎么了?要不是我爹,你能去政协?你能住上这小洋楼?你能吃好穿好还使唤保姆?我看你这人啊,就是思想有问题!”
那半盒火柴受了潮,何承礼连划几根,连个火星都没迸出来。再一次吐掉口中的烟卷,他很烦躁的将火柴盒用力掼在地上,急赤白脸的转向何太太吼道:“放你娘的屁!这破房子是老子当年住剩下的!老子当年带来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枪那么多钱,结果现在落到这么个情形!他妈的早知如此,老子不如……”
何太太先以为他是闹小脾气,还没怎么在意;结果后来听他竟然提起往事,而且那话越说越不上道,便吓得像只大鸟儿似的猛然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我的祖宗,你要疯啊?这么反动的话你也敢说,你不想好了是不是?”
何承礼奋力推开她:“我在我自己家里,还不能自由说话了?”
何太太见他吵的来劲儿了,索性就合身扑抱了他:“行行行,你委屈,你可怜,我和我爹娘都对不起你,没让你当大官,我替他们给你赔不是了还不行?乖啊,咱别吵了,一会儿让张妈听见,万一传出去了,那又是个事儿!你不为我想,还不为了咱的建国?”话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咿呀儿语,紧接着房门一开,那张妈抱着一岁多的何建国走了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太太,建国吵着要你呢!”
何承礼见这张妈仍旧是没有敲门的习惯,就没等何太太答话,先上前一步指了她的鼻子道:“滚出去!敲门重进!”
张妈一愣:“我——”随即转向何太太:“太太,我这——我这是犯什么大错了?”
何太太也觉着何承礼不讲人情、宛如疯狗,便上前拉着张妈向外走去:“别理他,他心情不好,正和我吵嘴呢。”说着又伸手去捏何建国的脸,口中发出逗弄之声。那何建国白白胖胖,还没有什么模样,但是因为眼睛特别大,而且是个深深的双眼皮,所以众人就皆说他生的像父亲。
何承礼待太太和张妈离去之后,便愁肠百转的大叹了一声。因为不愿去面对岳父,所以他抓起外套披上,独自离开了家。
他在青岛是既无事业也无朋友,走出家门,也就无处可去;想要兜兜风,却又没有汽车。百无聊赖的沿着门前道路默默独行,他觉着自己把结婚这桩事情给搞砸了。
这倒不是说何太太有多么的丑陋不堪;其实何太太,作为一位太太,已经算是合格,可问题是他在选择这个——现在叫做“爱人”——的时候,首要考虑的,乃是爱人的父亲。父亲的地位越高,那么在他眼中,这女儿的相貌就越美丽。
何太太的父亲,本来也是个大人物,所以何承礼能够对她一见倾心,当即就开始了追求。哪知大人物进城不久后就因病退居到了第二线,这可真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何承礼恨死了他这岳父,认为这糟老头子同他女儿联手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何太太加上大人物,等于何太太;何太太减去大人物,等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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