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说谭绍光昧于大势,一点也不错。他最担心的,是谭绍光稳扎稳打,立营于松江城下不撤,以地道轰破城墙,那轩军便一定立足不住。现在太平军在松江分兵,两线齐进,合围了上海,看似兵势雄壮,其实毫无用处——上海的供应,并不依赖于周围各县!从松江到吴淞口,这一条浦江上的黄金水道,畅通无阻,无论调兵调饷,还是枪炮粮秣,都是叱咤立办,如此围城,与不围何异?
官军的一方,除了固守松江的部队,其他轩军本营、洋枪队、李恒嵩的绿营,以及从各县退出来的各种部队,都收缩在南翔、泗泾、周浦以及上海县城附近,处于内线。而太平军不仅处于外线,更把三万多人象撒豆子一样分布在漫长的战线上。
“这是兵家大忌,自速其死!”关卓凡从地图旁走回自己的座椅,“而且长毛所占各城,看上去是在外线,但其实北路附江,东路背海,都是绝地。一旦形势不利,连跑都跑不脱。”
这话看得很透。太平军的北路,是夹在长江与上海之间,而东路则是夹在黄浦江与大海之间,一旦被卡住退路,就变成无路可走。这是谭绍光托大的地方,但也是因为近年来太平军在东南所向披靡,渐渐地不把官军放在眼里的缘故。
薛焕明白了,关卓凡不是仅仅要守住上海,而是要下狠手,全歼这两路太平军。这个构想,太过惊人,然而一旦成功,却会是东南战场上数年未有的大胜,因此亦忧亦喜,问道:“逸轩,你有几成把握?”
“抚台,我直说吧,这一仗,官军可操必胜。”
“长毛兵多,官军兵少,你何以有这样的把握?”薛焕惊喜地问道。
“长毛虽多,却有五败,我的兵虽少,却有五胜,以长击短,怎么能没有把握?”关卓凡笑着说。
“逸轩,愿闻其详。”薛焕跟众人一样,都急于听他说这“五败”和“五胜”。
五胜和五败,其实是一回事。轩军的兵虽少,但全以最新式的洋枪洋炮装备,远胜于太平军,因此兵器锐利是第一胜。太平军连日征战,兵员耗损,疲惫不堪,而轩军一直在内线磨刀,养精蓄锐,这是第二胜。太平军战线太长,补给困难,而轩军依托浦江,军需补给无忧,这是第三胜。轩军的官兵被军令所约束,对于一直不能与太平军大打,啧有怨言,宛如笼中野兽,求战之心极强,因此士气可用,这是第四胜。
“还有第五胜呢?”薛焕听得心花怒放,见关卓凡忽然住口不语,便出声催问了。
“这第五胜么……嘿嘿,说起来是下官的一点小心思,只好在这里讲讲。”关卓凡笑笑,说了句从利宾那里学来的苏州话:“如果传了出去,那真是‘若要盘驳,性命交脱’。”
“但说无妨。”薛焕拿眼睛在大堂上睃了一圈,“总不成这屋子里,还有谁敢泄露秘密的。”
“英美法三国,虽然暗助官军,也肯协防上海县城,但面子上,仍是保持第三方的中立。”关卓凡开始谈洋人的事了,“可是现在的局面,借抚台的一句话,已经‘败坏到了这样的地步’,拿这个来吓唬他们,未必他们还能继续维持这个‘中立’?一定不能,他们比我们还要急!我也不要他们的洋兵来出队,只要用一用他们的炮船。”
薛焕看看吴煦,吴煦连忙道:“这个归我来跟何伯交涉,应当做得到。逸轩,不知你想让炮船做些什么?”
“先封锁黄浦江,不准长毛有一兵一卒过河。等到我跟长毛决战的时候,还要请他们多打几炮,替我壮壮声威。”
“好!好!”关卓凡的五胜五败,把薛焕高兴得几乎坐不住,手在桌上一拍,如释重负地说:“逸轩,这一战,不仅关乎上海的安危,而且事关平洪逆的全局。你尽管放手去打,我在南通,替你协调一切。”
薛焕的巡抚衙门,是设在长江以北的南通。关卓凡心说,这个老滑头,躲在战火不及的南通,还说什么“协调一切”?不过走了也好,省得在上海碍手碍脚。
“那太好了,有抚台统领全局,自然万事无忧。”
“对了,逸轩你说的决战,要在哪里打?”薛焕问了最后一句。
“总不离浦江的海口,”关卓凡平静地说,“不是高桥,就是吴淞。”
薛焕在上海一共只住了两天,到了二月十三,带着徐长山,坐船回去了。他带来的江宁水师总兵鞠辉乾和手下的十七艘大船,却被关卓凡留了下来,摆在上海城外的浦江西岸,下令一见太平军的踪影,便发炮攻击。
“鞠总兵,这里是顶要紧的地方,若是有浦东的长毛从这里过了河,那可是血海般的干系。”关卓凡异常郑重地说,“不过只要护定了上海城,那么以后论起水上的功劳,自是以鞠总兵为第一。”
摆平了薛焕,关卓凡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有一桩摆不平的事,让他极是烦心。
上海的士绅和百姓,当然无法得知这次军事会议的内容。在他们的心目中,对轩军由开始的万众期待,到松江大捷后的欢欣鼓舞,现在却变成了大失所望,都认为轩军是自重实力,置地方上的死活于不顾。街谈巷议之中,提起轩军,尽有破口大骂的。
单是破口大骂,关卓凡听不见,也就罢了。可是每一两日,就有一班耆绅乡老到县衙来请命,要催促轩军出战,更有不知哪一位促狭的秀才,将一副对联贴到了衙门斜对面的街上,上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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