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餐桌。
两个人以前也不是没有争执过,像是对某个方案的设计、路识珺某款家具的添置、餐厅口味的评价,一个是满腹牢骚的底层美工,一个是口蜜腹剑的布尔乔亚,兵戎相见自然有比这激烈得多的情形。只是这次对方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割地求和或负荆请罪都为时尚早,他只是隐隐有些失望和烦躁。
铝黄色的小包车停在山脚下,走出两个男人来,向长着密密麻麻黑齿的山上跋涉而去。起先的山阶是平坦工整的,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走着,后来到了泥泞难行处,钟沭黎便背前面的人一阵。并非扫墓的时节,荷锄提携的路人三三两两,在蜿蜒的山路间隐约可见,纵使擦身而过时也是各怀心事互不相扰。驻足在一块坚实光滑的石头前,钟沭黎取出行囊中的手套和镰刀,将坟茔的杂草芟除后转身走到空地,取出报纸铺在地上席地而坐。云层流动,阴晴不定,天色像是闪着雪花的电视屏幕。
墓碑前的人蹲下身来,卡其色的长裤裤脚抬起,露出一截铁黑色的支架来,他伸手抚向碑上嫣然笑着的照片,仿佛怕磨损上面的容颜,终于将发颤的指尖烙进了朱红色的碑文——“爱女聂浔鸢之墓”。他取出一块精致的蛋糕放在墓前,透明的包装纸在风里瑟瑟作声,地上的虫豸匆匆忙忙地爬着,在裂缝附近钻来钻去。
喃喃交流了一阵,方钰缓缓站起身来,对不远处的钟沭黎道:“你过来一下,我想和你确认一些事情。”
“当年车祸发生后,浔鸢没抢救过来,我则是昏迷在医院一月有余。浔鸢的父亲备受打击,得知消息在楼梯上昏厥坠落,导致严重骨折,当时顶替你的人尚在司法调解程序中,赔偿款尚未到账,一家人更是雪上加霜。情急之下,他们发起了一个网上的筹款项目,把账户身份证都公布了出来,收到了一小笔捐款。等到后面赔偿款下来,总算把聂家的窟窿勉强补齐了。”
这是四年来方钰第一次向钟沭黎详细描述车祸后的情形,语气很是平静,像是在转述新闻里的情节。
“生计勉强能维持后,聂家就尽量回避这件事,纵使我同他们说,我记得肇事者的模样与法庭上不符,他们也只当我是车祸后记忆出错了。”
“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前一阵子我去聂家拜访。浔鸢的母亲告诉我,除了地震后每月一直有定期的汇款外,四年前开始就有另一个人不曾间断地给他们每个月汇一千元。”
方钰停了下来,目光落向与山脚缝合的天际,山间多么喧闹,不知年岁的蝉鸣、间或破空而来的鸟语以及短发微扬的声音都欢畅地挤进耳中,以至于听不见死亡的絮语。
“聂家想请我帮忙调查一下汇款人,让他们不要再汇了。地震之后的汇款是你的,我猜的到;但是持续了四年多的那个账户,应该只有你知道是谁。”
他看见钟沭黎将左腹侧的衬衫拧成一团,补充道:“那个账户近三年都是通过外汇转账。”
“你先走吧,”方钰感受到对方似乎无法缀句成文的停顿,“下山的路我会慢慢走,山脚下不远处有公交站。”
“以后也不必陪我来了,当然你自己想来也可以。我交了一个女朋友,明年她也许会陪我来;如果以后结婚,我会带着我的妻子儿女给她看。”他突然笑了一下,泪流满面,“我会渐渐淡忘从前,有朝一日儿孙满堂,我会让孩子们把我送上来,让她看看我衰老无力满头白发的样子。”
照片上的女孩永远年轻貌美,骄傲地直面山间的风霜雨露,但当她被淹没在一片千篇一律的石头间时,没人能一眼就分辨出她。
“你一个人可以吗?”钟沭黎终于开口道。
“可以,你走吧。如果是浔鸢的话,她会放过现在的你,那么,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钟沭黎收了工具,离弦之箭般向山下跑去,发动引擎,脑子里混乱一片,却有声音焦急地指挥自己前行的去路。等到车停下的时候,他看向窗帘半开的楼层,才想起今天是工作日,便又开向了ls。
ls的一些楼层需要员工卡才能自由出入,他从没问过路识珺他在哪个楼层,又很难容忍自己做出乱闯办公楼打搅他人工作的行为,只好在门口干站着,好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和快要绷破的脸皮。
五年前的事故,高家仅有高展和乔瞻知晓实情,他也从不曾向外人提起。这三年来背负着良心的重荷,步履维艰地重画自己脚后的车辙,孤独和无力感随时能将他吞没,以至于他未能安稳合眼过。然而,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一个人默默为自己承担着罪孽,在自己触礁沉没的时候,像是烈日下踽踽独行的纤夫,拉扯着吮血的纤绳,拼尽全力让自己接近沙滩上的阳光。
“钟沭黎,你怎么在门口?”他转身看见路过的梁婧,前阵子因为临时工作的关系,两个人在ls公司中打过照面,一开始还有些尴尬,后面各自忙碌起来,便浑然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他冲上前搭着对方的双肩:“婧婧,你知不知道路识珺在哪层,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路总的办公室在九楼,不过他不在公司里,我不久前见他和客户出门了。你若有急事,不妨跟他电话联系试试。”
“谢谢,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吧。”钟沭黎又恢复成了梁婧眼里那个永远处变不惊的浊世公子的模样,似乎刚才的焦躁是唱针轨道的突然偏离,不同磁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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