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坐着一小胖子。如见知己,柳老爷乐呵呵地在小胖子边上坐下,与对方攀谈起来。
那小胖子脸圆圆的,有点婴儿肥,黄豆似的小眼睛,不爱笑,看上去有点冷淡。柳老爷跟他讲十句话,对方也就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还就俩字:“南信。”
是以柳老爷颇费唇舌地讲了老半天,也就得知了对方的名讳,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柳老爷心里悻悻地想,真是个冷冰冰的小伙子,唾沫星子要钱么?
没过多久,讲经堂里又进来一伙人,其中一个姑娘落座在南信另一边。
一坐下那姑娘就跟南信讲话,感叹他来得早。南信冷哼了一声。柳老爷在一边暗想,多热情的姑娘,可惜撞上一冷面疙瘩了。
那姑娘又道:“我就说嘛,我家含辞小师父跟兰嗣音一样,再寻不到这般美玉无瑕的人了,谁不喜欢?”
柳老爷听完深以为然。
南信却不屑道:“你懂个屁!我才不是喜欢那和尚才来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等我摸清了他的底细,黑不死他!”
柳老爷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这崽子居然是个黑!
姑娘也不恼反笑:“南信啊南信,你就嘴硬吧。你越了解他,只会更迷他。”
南信:“长亭你……”话才开了个头,南信却立刻噤了声,长亭一看,原来是含辞师父来了。
讲经堂座无虚席,含辞坐在台上,端了杯茶,他面上含着浅浅的笑容,一言不发却让人顿生如沐春风之感。
这位高僧讲经从来不事先做准备,与其说是讲经,倒不如说是解惑。有人提问他就答,而且不管问什么,他都能答出个一二三来,诸多人难解之结、郁愤难平之事,在他这里倾诉一番,都能温柔地明朗起来。
苏和子与含辞一同来的,前些日子他跟含辞扯了会儿淡,被含辞一番惊世骇俗之言搞得无言以对,暗暗决定死缠烂打也得跟着来,绝不能让他捅娄子。
那天苏和子正在饮酒,含辞忽而问他脑袋上的戒疤是如何守住的。苏和子哈哈大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心诚则能通达我佛之意,何须恪守繁文缛节?”
苏和子大言不惭,橘白听不下去,戳穿道:“别听他瞎嚷嚷。他脑袋上那几个窟窿都是画上去的,假和尚装正经!”
这可算是开了含辞的眼了,好在苏和子脸皮贼厚,强词夺理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上的道理,岂是经目所见就能看得清的?真戒疤与我头上的假戒疤有甚分别?都是糊弄人的障眼法罢了。信与不信,全看自个胸膛里那颗热乎乎的心。”
这话是苏和子信口胡诌的,然而含辞听了,却颇有感触似的,轻声说了句:“有理。”
苏和子自己琢磨了一遍,有理?有什么理?歪理!
含辞忽然开口问他:“师父,你可曾欠人债务?”
苏和子心里一惊,自动把从人家那里顺手牵羊摸来的酒肉戏票给忽略了,雄赳赳气昂昂道:“这叫什么话?和尚我好歹是个正人君子,除了欠爹娘一条命,光明磊落,绝不曾欠谁东西!”
说完,他还语重心长对含辞道:“小含辞啊,做人要清清白白,不能欠着人家东西迟迟不还。”
含辞:“倘若不知如何偿还,又当怎样?”
苏和子疑道:“含辞,你是不是欠人家东西了?”
含辞敛眸不语,苏和子一看就知道被他猜对了,便问:“那东西贵重吗?”
含辞轻轻“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大约是……无价珍宝。”
苏和子心里一堵,心道这还得了,甭还了,和尚一穷二白还不起,还是老死不相往来得了。但是他嘴上还要装出一副恪守道义的伪君子样,叹了口气,道:“既然欠下无价珍宝,倘若不能原物奉还,也只能将自己的无价珍宝送出,看对方是否接受了。”
橘白一时半会还不知含辞欠了谁什么东西,回忆半天,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曾经听过的一番惊人之语,背脊直冒冷汗,再听苏和子这番假模假样的高谈阔论,更觉得毛骨悚然。
含辞起身,走到花架子旁,侍弄他那盆花。
苏和子一时哑然,含辞这盆花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说它是一盆花还抬举了它,简直就是一抔土,五六年了,连个芽儿都没冒过。浪费了顶好的一个盆!苏和子看着都不顺眼。
含辞多年如一日地做着无用功,给那土盆子浇了水,低声道:“师父说得对,不能逃,该还的迟早要还。贫僧已经拖了六年,常常夙夜难寐,寻思许久,深情厚谊不知如何偿还。月浑子师父告诉贫僧,兴许此花开时,贫僧就想明白了。然而花开之前,贫僧却心生种种杂念,还望师父解惑。”
苏和子咳了一声,忽然生出一种为人师表的崇高责任感,正色问:“何惑之有?”
含辞:“贫僧心口白兰一个劲往里钻,不分日夜钻心的疼。菩萨座下金莲与贫僧心头那朵,往往缠斗不休,或许二者终归不能两全。实不相瞒,贫僧心里惦记着一人,时常想着花若开了,青灯不要,袈裟可抛,众生与我无关,我去寻他。只这样一想,便觉……心急如焚。”
“荒唐!”苏和子大骇,脱口而出道。
含辞笑了笑,道:“师父说得不错,贫僧也觉得荒唐。此心不安,终日迷走,百年之后不过修成一尊泥塑,永不能等同金身。贫僧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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