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里的妖怪死缠烂打,也只是问出了他的名字,跟班说他叫擎明、日月其名。围观的妖怪们不知道什么意思,他还耐心地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写出了两个十七两百多年来从未见过的奇怪符号,跟班拿树枝斜点着沙地,笑笑地对着十七说:“这是我名字。”
十七冲过去在沙地上乱蹋几脚,那两个符号顿时弥迹。围观的山猪妖拱着地上的碎石和沙土,哼哼唧唧道:“名字哪里去了,让我尝尝什么味儿,究竟好不好吃?”
你若是拿“学问”一词考这山里的小妖怪,它们多半会问你这是哪座山上长出来的宝贝,能不能吃,吃了修为会不会提高。十七乃是山林一霸,这片儿道行不高的妖怪们都是他麾下的兵将,眼见着这么个猪队友出来给他添上属下智障的黑点,他怒踹山猪的屁股,咬牙切齿道:“吃、就知道吃,吃死你!”
踹完山猪,他从沙地上走开,从众妖的包围圈里冲出来,站在外围一看,身形高挑颀长、又生得俊美无双的擎明身在众妖之中,颇有些众星拱月的气象,虽说星星们都长得十分寒碜,但是月亮是真明月,好看而恒永,叫人移不开眼,只能叫那辉光映照着自己,让那样温和柔软的光淌到心里去。
十七忽然很委屈,过去,他才是那个月亮,毕竟他是极少数生来就具有人形的妖怪,寻常小妖对他推崇备至,以前都围着他打转。现在他少年身形往擎明身边一站,就像一株狗尾巴草生在了百丈青松的旁边,顿时就被比下去了。而且“十七”这名字一听就很随便,一点都不厉害。
擎明从围观的妖怪群里走来,边走边叫十七:“若木。”
“我不是若木。”他赌气道。
擎明又叫他:“若木。”
“我不叫若木!”他愤愤不平,头也不回朝一旁满是蕨草的林子里钻,青白色衣袖顿时淹没在无边草色中。
擎明手里握着树枝,立在原地许久,才想起来自己跟班的职责,朝那个方向追上去。
……
擎明在清溪边上见到十七的时候,他正在一块白色大石头上坐着泡脚,青色的外袍泡在旁边的水里,袖子捋到胳膊的位置,正一动不动看着水里晃荡的那个太阳。
人间只有一个太阳,只说“太阳”,大家都知道在说什么东西;人间有许多树,如果只说“树”,没人懂说的是哪一棵树。
十七对擎明说:“我就是一棵树。”
他说:“若木是我种族的名,听到你叫我若木,就好像人听到别的什么东西不停地叫他‘人’。我决定了,以后都叫你‘人’,不许它们叫你名字。”
擎明心想:“反正我也不是人,这么叫也没关系。”这话显然是不能拿来和面前这个小无赖说的,他只在心里想想,什么也没说。
擎明觉得十七就像人世红尘中长起来的小孩儿,那耍泼任性的小套路就和怄气的孩子一样,不像空明山水养出的精灵。
他问十七:“你以前到过人间么?”
十七点头,他伸手捞了下溪水,重复数次之后,手中还是空空如也。
十七又说:“我想再去人间看看,我从前在那里待了三十年,跟在老大后面,追着一个凡人从出生到死亡,过了短暂的一生。那会儿我只有他膝盖那么高一点,有一次他抱着我,从街市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晚上星星都出来了,他停在放花灯的高大灯架旁,对着老大笑,老大看了一眼,也笑了,然后就背过身去看河道里的灯,眼里闪的泪光跟星星似的,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哭了。不过那凡人还真不知道,一直指给我看灯架上各种形状的花灯。老大常常看的那个人应该又要来到世间了,我也很喜欢他,想把山林间四季里好看的花与树都送到他眼前,如果可以,想叫他今生也对老大笑一笑。”
见过擎明的生灵都说他就是光芒的中心,但实际上他却像十七的影子,十七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起初十七还不习惯,半个多月下来,就彻底没脾气了。十七话很多,擎明总是静静听着,既不赞成、也不反驳,偶尔他说得累了,擎明还贴心地给递水。
……
若木族人很少,翻遍十万大山,顶破天也只能寻出二十六人,十七活了两百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族人全部聚集到一处。在他的跟班来到西极远山的三个月之后,他有幸见到了所有的族人来到长老的小破屋前听那些他听了百来年的陈旧说辞。
十七是最后到场的族人,长老瞪了他一眼,顺带着把戒备和不友善的眼神递给他的壮实跟班。
长老说:“八十多年前天地灵气极盛,诞生了廿一和后面的几个小子,盛极必衰乃是天地恒理,我早就预料到之后会有剧变……”长老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十七坐在草地上,拍拍站在身后的那个男人的小腿,让他弯腰倾耳,小声地同他说:“他才不会讲他没有预料到剧变会来得这么快,哼,他接下来肯定会说,‘我早有准备’。他每次撒谎都会习惯性地停一下,其他人都听不出毛病。”
擎明生得高大,索性挨着他直接单膝跪下,把耳朵凑到离他很近的地方,默默听他的碎碎念。
那拄着拐杖的人果然说了自己早有应对天地剧变的方法。
十七叹气,道:“其实老大没什么准备啦。不过,他可不能慌,乱了阵脚,每次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好叫大家安心。我跟着他巡查山林,从十万大山的南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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