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客人昌君,他就懒得再动弹。油灯燃尽,对着半窗明月,清茶闲书静坐,打发时间。
坐到半夜实在心绪难平,点墨铺纸提笔,勾画已逝夫人的小像――娶的是宋琅的妹子,上皇曾经亲口点过的一门亲。
只可惜宋姑娘父母兄弟走了个精光,自个儿在这世上总不大快活,与他不过做了四五年夫妻就急着去“合家团圆”了。留下一个小公子,三岁时一场大病,夭折了。
他这人除了官运亨通,别的运似乎都不怎么样。
画一夜小像,天蒙蒙亮时开始犯困。昼夜颠倒,搁笔倒头大睡。
至晚间昏沉沉扒开眼,只见四下一片幽黑,满耳淅淅沥沥,半扇竹窗吱吱呀呀晃荡,风雨潇潇飒飒吹进屋来,案头的一小叠画纸已然湿涔涔泡了个透。
手忙脚乱爬起来抢救,终究于事无补,他连道罪过失礼,关窗掌灯,铺纸新描了一张,点了炷香,才算消停。长舒一口气盯着画像瞧了一会儿,忽觉得画中人像在嗔怒。
夫人心里的不快活极少向他吐露,大多数时候瞧着仍旧刁蛮、仍旧任性、仍旧嚣张而跋扈,只偶尔转性洗手作羹汤,羞怯怯端进书房,换了个人似的,温柔娴淑地劝说:“郎君保重身体,往事往矣,来日方长,一定按时添衣用饭。”
他恍然清醒,披衣拿伞,推门而出,冒着大雨朝书院的大饭堂奔。
学生们还在考试,饭堂清净,廊下几只灰雀哒哒点头啄食地上的饭米粒儿。山中不知岁月,伙夫杂役中有胡子花白者,大都还记得当年这位“怪学生”,因事先被上头交代过,此时见了,纷纷也不敢搭话,只闷头敬上饭菜作罢。
灰雀吃了个肚皮滚圆,怪先生也饱了,道了谢,起身要走。但不料一出门槛又被人撞了回来。
“哎呦!”肖大宝被人推了一个趔趄,撞得晕头撞向,心中无名火正旺,脚底没站定就破口大骂,“好啊!都是瞎了眼的!你们赖狗瘟猪凑一窝,合起伙来泼你爷爷的脏水,爷爷可不怕你们,究竟是谁作弊,有种咱们官堂上分辨!”
“肖大宝!”林玉人群后追上来,拦着两拨斗鸡似就要咬起来的学生,“先生!先生您退后!”
只见肖大宝以一当百,脸红脖子粗地朝对面喷道:“我呸!不敢了吧孙子!”
对面同窗们被这一声“呸”彻底激怒,一齐撸袖子拥上来。
怪先生掰正险些被撞碎的肩胛骨,皱眉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回事?”
伙夫杂役们尖着耳朵听见了,连忙上前拦开学生们,恰此时,老夫子颠颠小跑跟了过来,大喘着气,喝断一声,冲进学生堆,一把揪出一个撂在木廊下,末了提拎着肖大宝的领子将人丢进饭堂正中的夫子像前:“跪下!”
“我不跪!”肖大宝梗着脖子,“我没作弊!不跪!”
廊下一学生在外头高声道:“撒谎!刘夫子,前些天我们看见他家里来人,运了几大车东西往大夫子院中去,大夫子管着入京学名额,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你血口喷人!我家中没来过人!请大夫子来对质!”
“大夫子昨日出门走了,刘夫子,去搜一搜大夫子的院子便知!学生们亲眼所见!”
刘夫子气得快吹灯拔蜡了,翻着白眼让随性小厮拍背顺气:“胡闹胡闹!大夫子乃朝廷钦点院学官,岂容说搜就搜,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呐!”
廊下又道:“今日不说个明白,学生们明日不考也罢!什么过院考、入京学,不过都是幌子,仍旧钱权当道,读书何用!”
“等等,”怪先生从伙夫杂役们身后钻出来,“那个,刘夫子……”
众人这才看见角落里的灰不溜秋的青衫人,刘夫子“哎呀”一声,屈膝就要跪:“大……先生,先生!您,您看这……”
刘夫子是院里雇来的教书夫子,比不朝廷挂了号的院学官夫子权力大,遇上这种事那头能缩就缩——得罪不起啊。
蹲山旮沓里生闷气的卫大人也是没脾气了,吃了书院一顿饭,嘴软,顺顺当当接下了这个皮球:“刘夫子莫急,就说是我的话,让人去搜大夫子的院子便是。”
刘夫子欢天喜地应是。众学生茫然而惴惴地盯着怪先生看。
林玉按着肖大宝的脑袋拜谢道:“还不谢过大人。”
肖大宝后知后觉,扑通一拜,又道:“先生!今晚夫子们在书堂阅卷,学生不用作弊,照样考得过别人!请先生传书堂考卷来一看!”
刘夫子忙道:“放肆!你知道轮到大人观卷的,都是些什么人?你那是什么文章,也能往大人眼下送!”
“无妨,”卫大人管事管到底,闲着也是闲着,“传卷过来吧,我看看。”
卫大人一面等考卷,一面让大伙该吃饭吃饭。学生们米饭都吃进了鼻子里,无一不斜眼暗中观察怪先生动作。
肖大宝成众矢之的,被同窗孤立,捧着饭碗蹲廊下喂灰雀。
不多时,搜院子的人先回来了,果然抬回几大箱东西,烛光下打开一看,黄澄澄全是金锭子。
肖大宝傻眼了,金锭子拿出来一看,了不得,底上还刻着他们家的“肖”字!
学生们沸腾了:“看见了吧!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夫子,应当立即将他撵出去!再报官衙,让他今后再不能考试!”
林玉也傻眼了,揪着肖大宝的耳朵:“怎么回事?你家中何时来的人?不是不让你入京学吗?”
“我,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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