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夫两眼望着天,泪流满面,不再有任何的反应。心理师十分不忍,走过去拍着他的背,轻声细语:“妈就在对面那座山上,我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男人木然地让他拉着手往前走。
到了母亲的坟墓前,曼天翔终于又有点生气。他双腿一弯,跪在了墓碑前,因为过度悲恸,虚弱的嗓音不住抖着:“妈,我回来了……”
“对不起,我……”
他深深地垂下了头,无比愧疚。
看见天上聚集了不少乌云,站在背后的沈南秋揽住他的肩膀:“天翔,妈不会怪你,咱们先回去,马上要下雨了……”
那人却固执地跪着不肯走。
“你这样,对孩子不好……”
“你只知道孩子!沈南秋,我告诉你,我不是生育的工具!”
曼天翔猛地扭过头,表情怨恨仿佛恶鬼上身,流脓喷血似的狰狞。
沈南秋站在那里,一脸错愕。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男人对自己的心结有多么地深。他从来没表达出的痛苦,从来都掩饰着的恐惧,从来都埋藏着的仇恨,都在知晓母亲死去的这一刻爆发出来了。
不过在露出自己不为人知的那面之后,刑警立刻恢复了理智。他终于站了起来,不过刚走一步,就突然捂住了肚子。
沈南秋赶快上前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弄下山去。当他终于能喘得一口气时,却发现,满手是血。
“要不是及时送到医院,这位先生就流产了。”说这话时,护士表情怪怪的。
经过折腾,沈南秋看上去狼狈不已,不过他还是保持着固有的风度,拿出一把钱塞在对方手里:“我要一间特殊病房。我还要你们院方保密。这点钱,不成敬意。”
心理师办事既有效率,不出一天,医院上上下下的人都被他收买了。
要不是事发突然,他是绝不会去其他医院的。这会带来很多麻烦,而且也极不安全。
杰克快马加鞭,已经赶到医院,协助医生处理危情。他有丰富的妇科经验,这也是沈南秋请他来作家庭医生的原因。
他全权负责曼天翔的病情治疗和健康维护,包括生产事宜。因此不需要对他保密,他迟早都会了解病人的各种状况,包括双性的秘密。
“你应该对此有所准备。”沈南秋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地抽着闷烟。
杰克满怀信心:“是的。”
他早就明白这事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曼天翔终究会知道,只是看所受的打击程度的深浅。所以叫杰克拟好预定方案,以免病人有所不测。杰克不负所望,交出了完美的答卷。不仅保住了人,还保住了孩子。
沈南秋非常满意。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爱人能不能、要多久才能消化母亲的死讯。
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灰白,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血色,他这副骤然衰弱的样子,沈南秋看了一眼就别开头去。不知是不是因为窗户关得过于严实,只觉得心头发闷。
没了健康,没了亲人,这种残酷的事实,可能谁也不能承受,不能容忍。现在的曼天翔,恐怕跟那时地震后被压在废墟下生死不明的人,不管是心境还是状态都没有任何区别。人非草木,何以遭遇这样的摧残。自己再不是人,也不会伤他至此。最伤人的,往往是无可逆转的现实。
“有什么就对我说,你可以最大限度地依靠我。”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床边,握住孕夫的手。
刑警脸上挤出一个不成形的表情,也许是感动,也许是嘲讽。
到底,他还是摇了摇头。
沈南秋对他的固执表示不赞同:“依靠我,不代表就是懦弱,也不代表你从此以后,一切都投诚于我。你是我的爱人,在最艰难的时候,我有义务提供你帮助。”
那人抬起眼睛看着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我是你的爱人?那……我成为你爱人的理由又是……什么?”
若是寻常人,便可以脱口而出一万个理由。然而他是沈南秋,不禁被这个问题难住。实话实说,曾经的确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想将他困在手心,任凭自己利用。然而事情的多面性又决定了单纯的无情站不住脚,曼天翔终归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最深的牵绊,是亲情友情之外的不可忽视的存在,而且接触得越久,就了解得越透,直到今天,他忽然认识到,这个男人坚韧的品质和顽强的性格,并为此深深地触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已经不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已经不能够再由着自己玩弄。随着更多的想法浮出水面,命运的鞭挞也转为了眷顾。
两人的灵魂在深夜的静谧中交错流动,斩不断理还乱的痛并快乐在轻轻的笑着。沈南秋垂下眼,看着两人握着的手。纵然自己早就看透,老气横秋,竟也难以抵挡情的诱惑。他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又能干什么,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着,就是这样一种不确定,不断影响着他的思维,控制着他的脚步。一点点地,让他不再那么进退自如,不再舍去责任地一笑而过。不再认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再觉得,无牵无挂一身轻。这冥冥中的力量,竟能主宰着所有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人性,原来真正的强大,是无声无息的。
沈南秋正要开口,耳边却传来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这声音太过熟悉,玩过枪的人都知道,这个响声代表着什么。它意味着——死亡,就在门口。
他缓缓扭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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