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生生会捡起脚边的整块砖头高高举过头顶,为了显示自己的强大,他会单手举着沉重的砖块,他长久地瞪视这条狗,看它刨土看它直奔向前扑向他,嘴里尖利地发出汪汪吠叫,柯生生胆战而又强硬地高举砖块,仿若谁先退让谁便是落败者,他心里念着怕狗你就是孬种虎落平原被犬欺之类的豪言壮语,于是他就是豪壮的英雄。
很长时间里柯生生得了乐趣,他每天放学都七拐八拐拐到那个逼仄的胡同里和黑狗对峙,尽管战争从未开始,毫无了结,无声的搏斗却一直持续至不死不休。
但是晚饭时候一定会踩点回家,他每天守在电视机前看下午六点半准时播出的《四驱兄弟》,有了动画片,中间不时间断插播的广告似乎都变得可爱起来。柯生生盯着屏幕右上角的读秒倒数,一个洗衣粉的广告连播三遍,画面又转为飞驰的赛车开上跑道。柯生生心里升腾出自负的激情,他妄想拥有一台赛车,可是他掏不出钱来买一台赛车玩具,他摔了碗碟忙不迭奔出院子,解开绳子牵着看门狗奔向田野,他一边跑一遍叫,赶着自己家的土狗嘴里直嚷嚷:“冲啊!旋风冲锋!冲啊!”
后来柯生生上小学了,他最开始的座位是长条凳,同桌两个人用白色的修改液在掉漆的黄褐色木桌上画分界线。柯生生不知道这个线叫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代表圈占领地。同桌的小女孩用透明的塑料尺子丈量着整张桌子,精确到毫米,再小心翼翼画下标线,她趴在桌子上,按压尺子再比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有时候涂改液会渗到尺子下面,移开后留下白色的污渍。
下午扫完地会有人鬼鬼祟祟留在教室不走,白日的标线有失公允,他拿着刀片把线刮去,再歪歪扭扭重新画上。
一下课大家会蜂拥去小卖部,学校门口的小栅栏铁门旁有间小屋子,西面就是自行车棚。
柯生生会买两毛钱一根的辣条,一次买一块钱的,然后在一众男生仰慕崇拜的目光下抓着一把大口咬下去,有时候他还会展示自己的快速,扯着“小弟”为他记录时间,当柯生生满脸通红地咽下最后一口时,周围爆发出轰动的欢呼。柯生生赢得了威信,用一块钱的特辣辣条树立的威信,他觉得很值当。没有什么比同龄人的拥戴更为重要的事,有了小弟,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大,没有人敢违背他,有了小弟们的臣服,便也征服了班里大半的女同学,他不再需要自己动手,自然有人争先恐后替他代劳,柯生生现在是坐享其成的国王了,就好像他可以随时呼风唤雨。
他朝着鼻涕虫的肚子“咚”的一声倒过去,好像能听到余震在小小的身体里引发的咣当咣当的声响。柯生生转身一下子跑出老远,回头看到对方站在原地弯腰捂着肚子不动,他的力气和精力都被这一拳倒没了,柯生生发现自己胜利了,他快速跑回又在对方身上倒了一拳,梆梆直响。他一边砸一遍兴奋地叫骂:“草嫩娘!草嫩娘!草嫩娘!”砸完以后再次跑开。
他一蹦一跳,那些欢快的字眼就带着节奏一高一低地蹦出来,柯生生在这声音中感知到了莫名的美感,他反复在编一首儿歌,在他熟悉的领域编织一首只有他自己懂的、也只有他自己可以凌驾的儿歌,音乐老师柔柔的嗓子唱不出来这样酣畅有力的歌谣,它只存在于市井中,柯生生走街串巷把歌播撒出,周围的人望过来,观众们以奇异的目光对他行礼致敬,他们仿佛发现了宝藏一样诧异地瞪大眼望着他,仿佛在说“不得了!直到今天才发现柯生生是这样的人!”——于是那语调越发欢快了。
柯生生追着满脸鼻涕的同学。在柯生生的学校,每个班都有这么几个人。隔壁班有个女的,都十多岁了还天天上一年级,年年一年级,学校里的风言风语说她小时候烧坏了脑袋,奶奶天天捡破烂。她每年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周围立着白铁做成的簸萁和支棱着毛刺的高梁穗扫把,那把扫帚已经不新了,新的扫帚扫地的时候会一边扫一边落黑色的粒子,等落完了扫把就会半新不旧,那个时候是扫把最好用的时候,用来打人最顺手。那个身材高大的留级女生叫王锦绣,天天趴在桌子上,瞪着一双呆滞的豆豆眼,一旦有人走过她身侧拿清洁工具就会双手捂着膝盖把脖子缩起来。没有人喜欢和她同桌,柯生生在夏天的时候走过他们教室的后门会看到方锦绣愣寂寂地缩着身体挤在课桌和墙壁中间,因为前桌会坏心地把椅子用力向后靠。她像是一个发酵的馒头努力收缩体积,变形而难看。柯生生从脚边捡了块石子朝她扔去,她没有丝毫反应。柯生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下腰捡了一堆小石头,他蹲伏在地上,打水漂一样把石头一棵棵向她掷去,石头叠在她胳膊上大腿上,在她狡辩落了一圈,柯生生扔了手头最后一颗石子,他见她话都说不清楚,突然没了兴致。
突兀震起的铃声解救了他,柯生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他有了理由,心里便有了底,于是他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听铃声,那声音鼓荡在耳膜上让他忍不住要堵住耳朵或者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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