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沛帆的朋友霎时抬头,带着防备。他自始至终没喝酒、没下筷,手缩在袖子里不曾伸出,垂头敛眸,置身事外。这明刀明枪的一眼太过明显,叫纪慎语一愣,佟沛帆见状回答:“老朋友了,你们也认识梁师父?”
丁汉白问:“佟哥,你以前是不是住在潼村?”
这话隐晦又坦荡,佟沛帆与之对视,说:“我在那儿开过瓷窑,前年关张了。”他本以为这兄弟俩只是来采买的生意人,没想到渊源颇深,“那我也冒昧地问一句,既知道梁师父,也知道我开瓷窑,你们和梁师父什么关系?”
纪慎语答:“我是他的徒弟。”
佟沛帆看他朋友一眼,又转过来。纪慎语索性说清楚,将梁鹤乘得病,而后差遣他去潼村寻找,桩桩件件一并交代。说完,佟沛帆也开门见山:“瓷窑烧制量大,和梁师父合作完全是被他老人家的手艺折服,不过后来梁师父销声匿迹许久,那期间我的窑厂也关了。”
这行发展很快,量产型的小窑力不从心,要么被大窑收入麾下,要么只能关门大吉。佟沛帆倒不惋惜,说:“后来我就倒腾石头,天南地北瞎跑,也挺有滋味儿。”
“只不过……”他看一眼旁人,咽下什么,“替我向梁师父问好。”
一言一语地聊着,丁汉白没参与,默默吃,静静听,余光端详许久。忽地,他隔着佟沛帆给那位朋友倒酒,作势敬一杯。
那人顿着不动,半晌才说:“佟哥,帮我一下。”佟沛帆端起酒盅,送到他嘴边,他抿一口喝干净,对上丁汉白的目光。
他又说:“佟哥,我热了,帮我脱掉袄吧。”
丁汉白和纪慎语目不转睛地瞧,那层厚袄被扒下,里面毛衣衬衫干干净净,袖口挽着几褶,而小臂之下空空如也,断口痊愈两圈疤,没有双手。
那人说:“我姓房,房怀清。”他看向纪慎语,浑身透冷,语调自然也没人味儿,“师弟,师父烟抽得凶,整夜整夜咳嗽,很烦吧?”
纪慎语瞠目结舌,这人也是梁鹤乘的徒弟?!梁鹤乘说过,以前的徒弟手艺敌不过贪心,嗤之以鼻,难不成就是说房怀清?!
丁汉白同样震惊,惊于那两只断手,他不管礼貌与否,急切地问:“房哥,你也曾师承梁师父?别怪我无礼,你这双手跟你的手艺有没有关系?”
房怀清说:“我作伪谋财,惹了厉害的主儿,差点丢了这条命。”他字句轻飘飘,像说什么无关痛痒的事儿,“万幸逃过一劫,人家只剁了我的手。”
纪慎语右手剧痛,是丁汉白猛地攥住他,紧得毫无挣扎之力,骨骼都嘎吱作响。“师哥……疼。”他小声,丁汉白却攥得更紧,好似怕一松开,他这只手就会被剁了去。
酒菜已凉,房怀清慢慢地讲,学手艺受过多少苦,最得意之作卖出怎样的高价,和梁鹤乘闹翻时又是如何的光景。穿金戴银过,如丧家之犬奔逃过,倒在血泊中,双手被剁烂在眼前求死过。
所幸投奔了佟沛帆,捡回条不值钱的命。
丁汉白听完,说:“是你太贪了,贪婪到某种程度,无论干哪一行,下场也许都一样。”
房怀清不否认:“自食其果,唯独对不起师父。”皮笑肉不笑,对着纪慎语,“师弟,替我好好孝顺他老人家吧,多谢了。”
纪慎语浑噩,直到离开饭店,被松开的右手仍隐隐作痛。佟沛帆和房怀清的车驶远,他们明天巴林再见,扭脸对上丁汉白,他倏地撇开。
丁汉白态度转折:“躲什么躲?”
纪慎语无话,丁汉白又说:“刚才都听见了,不触目也惊心,两只手生生剁了,余下几十年饭都没法自己吃。”
“我知道。”纪慎语应,“我知道……”
丁汉白突然发火:“你知道个屁!”他抓住纪慎语的手臂往前走,走到车旁一推,在敞亮的街上骂,“也别说什么场面话,ròu_tǐ凡胎,谁没有点不光彩的心思?你此时不贪,假以时日学一手绝活,还能禁住诱惑?但凡惹上厉害的,下场和你那师哥一样!”
纪慎语委屈道:“我不会,我没有想做什么。”
丁汉白不容他反驳:“我还是这句,现在没想,谁能保证以后?这事儿给我提了醒,回去后不妨问问他梁鹤乘,落魄至此经历过什么?也许经历不输那房怀清!”
纪慎语一向温和,却也坚强,此刻当街要被丁汉白骂哭。他倚靠车身站不稳,问:“那你要我怎么办?捉贼拿赃,可我还什么都没干。”
丁汉白怒吼:“等拿赃就晚了!你知不知道我激出一身冷汗?剁手,你这双爪子磨指头我都受不了,风险难避,将来但凡发生什么,我他妈就算跟人拼命都没用!”
纪慎语抬头:“师哥……”
他还没哭,丁汉白竟先红了眼。
他害怕地问:“为什么我磨指头你都受不了?我值当你这样?”
丁汉白百味错杂:“……我吃饱了撑的,我犯贱!”
凡事最怕途中生变,而遇见佟沛帆和房怀清,对纪慎语来说算是突发意外了。那些淋漓往事,经由房怀清的口讲出来,可怖的,无力的,如同一声声长鸣警钟。
他又被丁汉白骂得狗血淋头,从他们相遇相熟,丁汉白是第一次对他说那么重的话。他空白着头脑癔症到天黑,忽然很想家,想丁延寿拍着他肩膀说点什么,想看看梁鹤乘有没有偷偷抽烟。
夜幕低沉,饭桌少一人,丁汉白以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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