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先生闻此接话道:“程先生在位的时候我们见过几次面,挺有魄力的。他能做到说消失就消失,我也是佩服。”
“听说是为了躲个人。”老赵端详着自己手里捏的牌,眉头紧皱,“好像是他们家祝诺惹了个事儿,老程得罪了个厉害的,一下子兜不住,干脆去美国发洋财。”
我再次望向朱进。朱进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亚荣和程爷爷那么亲,怎么会和他们断了联系?”
“你小子明知故问呢。”赵老板眼睛一抬,竟露出一丝精光来,“亚荣讲你和祝诺最亲,你铁定是知道内幕的,赶紧说来。”
“我知道什么……”朱进撇了他一眼,笑笑说,“我和祝诺都没联系了。”他垂下眼,丝毫看不出任何伤心的影子。这时毛先生突然开口道:“曹亚荣去美国和程家也没关系,他那舞厅是涉黄被查的,这不朱进后来给兜上来了么。”他慢悠悠放下几张牌,讲,“这件事情我还是知道点的。”丁予涵盯着毛先生满脸微妙,欲言又止,毛先生只当他不存在,继续讲:“他那会儿太出格了,为了跟对面抢生意,差点就要把妙巴黎开成窑子了,台上的歌星没一个不陪酒的,不查他查谁?”
话音刚落,丁予涵突然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绷着脸走去了外头。
“上哪儿去?”
“去沙滩。”
“你戴上帽子呢,外头晒。”
“不了!”
朱进无奈地看着他背影,转过身对我们讲:“明星弟弟架子大。”老赵接话:“你惯着点吧。那会儿亚荣讲让歌星唱歌唱成三陪的还是你的馊主意,他不恨你恨谁?”他一直如此,讲话毫无顾忌,有时候在生意场上得罪很多人。但没有多少人敢得罪他,毕竟是赵家的人。“哎,我有!”他兴奋地甩了一对牌,跃跃欲试。我看看了手里的,也跟了两张,忍不住讲:“这事儿也得本人愿意,咱们还真能强迫别人不成?小丁就是人太老实,亚荣说什么都点头。”
纸牌掉落在桌上的那刻,我更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为何对朱进不离不弃。我与他本质上是同一种人,我对他的怜悯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相反可能在他眼中,我才是被怜悯的那位。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特别,在内省或者文化自觉上的优越感只是一层可笑的胞衣,我与那些庸众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是我带着清醒的头脑去接受自己在道德上产生的惰性,甚至和解,乃至于我的行动令内省变得如此不合时宜。然而谁能肯定庸众们没有与内心的道德律产生矛盾并最终找到了和解的法则呢?若真如此,那我更是犹如海中的细浪一般,与身边的无数位庸众一起为了保全自身而自甘跳入漩涡,使得我蔑视的现象由不可能变为可能,最终为每个人所接受。
“阿平,发什么呆呢?”毛先生提醒了我一句,牵着嘴角讲,“不要的话这把我可赢了。”
“哎哎,阿平帮我挡一挡。”老赵立刻急了。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毛先生轻轻放下手中最后的纸牌,显得神采奕奕:“行了,掏钱吧。”
“哎哟,您这级别的干部还要我们掏钱。”老赵一撒手,直接站起身来说,“走了走了,咱们去海边钓鱼去。看看小丁子。”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随他们走去海滩,丁予涵光着脚站在沙与沫的交界处,远远看去依旧是童心未泯的模样。我由于惊魂未定,并且对方才说出的话无比愧疚,甚至都不敢走近丁予涵,只是跟着毛先生一起准备钓鱼的饵料。毛先生耐心地教我如何捆绑小鱼块,以及一些钓鱼的基本技巧。我讲:“我就帮帮你,我不钓。”“阿明小晨光一直去钓的。”我不响。他和老赵都热衷海钓,而我对此一窍不通,只能说站在细软的沙滩上欣赏一层层的海浪而已,它们被推至岸边,又被拉回深渊,如此反复,有一种诗性的哀愁在里头。正当我极目远眺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朱进和丁予涵扭打在一起双双倒在水里。
“喂!”我忍不住喊了一声,朝他们飞奔过去。
“小丁,你做什么?”我拉住丁予涵,谁料他急红眼的时候力气奇大无比,一下子将我甩倒,我手肘猛地蹭在沙上,被海水一拍,立刻火辣辣的。
“我就是恨你!我早就想和你打一架了!”他说罢再次朝朱进扑去。朱进怎么可能任他摆布,自然也抬手还击,二人立刻再次扭打成一团,翻滚在海水里。我眼看有一层浪要打过来,赶紧爬起来将他们俩往回拖:“你们疯了?!好好的打什么架!”
朱进抹了把脸,恶狠狠地盯着丁予涵。
只听得一阵响声,浪翻了过来,我们三人顿时被浇得湿透。我剧烈地喘着粗气,四肢百骸都能感受到心脏狂跳的幅度。“有话……有话好好说呢。”丁予涵的眼睛依旧红通通的,嘴角也破了皮,想必被揍得不轻。我埋怨地瞪了眼朱进,发现他的伤更严重,脖子被抓了一道红痕,正在往外渗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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