翳流教主瞥见窗边未挂的占风铎,铃舌灰白,形制古怪:“你呢?逛腻了书楼,突发奇想来改改风水?”认萍生有一积习,若无燃眉之急,寻药时辄慢慢循书楼布局逐排翻找,故出此言。
认萍生怡然摇着椅:“来求穿骨为铃之法。传闻神兽族人傲骨铮铮,总要试试它有多硬。”
翳流教主:“能否一观?”
“教主请便。”
时下占风铎非属罕物,铃舌多竹质、木质,朱门绣户或取碎玉片子,以丝绳悬系挂于檐下,风摇成乐,遂成雅玩。
翳流教主揣此物摩玩,铃舌取半截指骨磨制,断面平整,其上有层油膏风干后结的膜,如上浆扇面折着缕缕幽光。形状与指骨原状相同,只是略沿外廓削薄,做工却着实精巧。
即便,有此闲情的是一个人魔;
巧手奇技,琢的是骨。
“好兴致,好手艺,好试探。只要这骨不属黑派中的任何一人,认萍生在西苗便有安身之所,不必忧虑。”翳流教主勾住悬丝提至主人处,抽回时认萍生两指扣住他的手,他触及对方肌肤,只觉透凉无比,再移半寸又感濡湿温热,原是沾了血。
他杀意乍起,又好奇认萍生此举动因,一挣不挣由他搭脉。
“方才做占风铎时划破了手,委屈教主染上血味了。你的脉象很是特别,数而有力,应是阳气偏胜,但——”
认萍生在阴冷如蛇的盯视中悠然转口,所言却不啻于推涛作浪:“教主服的这味药当有增长功体的效用,然而外盛内虚,状似烈火烹油,实则得不偿失。无怪乎教主辗转难眠、淋雨消遣了。”
“认萍生!”
翳流教主动了杀机,心火决堤,但狂怒之余又存一线理智,一击劈出稍偏几寸。认萍生身不挪移,从容如故,任耳畔掌风化刃直刺雨幕。窗外雨丝本成白练,经气劲一削从中断裂,足有丈余,银珠齐落,闷响隆隆。
两人心中同时闪现一念。
翳流教主:“你蓄意激怒我。”
认萍生擦擦溅进窗的雨水:“未经许可探人命门是武者大忌,犯忌引怒火,怒火发出来就好。堵不如疏,教主并非不知此理,但欠一个发泄的因由。伤及下属你会心疼,我这个外来客只好以身试法,出一回锋头。”
翳流教主玩味道:“若差一厘,再无人魔。得不偿失的人,也可以是你。”
“何谓人魔?为了达成目的,别人的命视如云烟,自己的命待如浮萍。嵩真算死,因为畏死;人魔不算死,因为每一天都可能是他的死期。”认萍生将占风铎重新挂上,“教主怒火抒解完毕,该结另外一桩心事了。”(1)
……人魔吗?
翳流教主平静道,“薄物细故罢了,明日你自然知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再进一步,就真正越界了。”
“多谢。”认萍生会意眨了眨眼,又得寸进尺道,“那在下将摇椅搁在这算越界吗?阅卷乏累可暂得偷闲,小憩过后再潜游书海,事半功倍,舒身舒心。”
“不算。”翳流教主挑了本中原异草卷在他几步外落座。认萍生见他不露疲态地正襟危坐,赏了赏美人姿质,照旧我行我素往后一仰。
后夜雨声渐止,晨光熹微,在天际缀上朦胧的缥色。认萍生寅时回屋,屋距书楼百来步,铺有青石板,但他绕了远路,木履沾上湿泥,走得不甚轻便。
他入西苗三个月了。
三个月来,认萍生一展医毒上无人可及之造诣,被敬为上宾。翳流教主同好此道,两人时有来往,所思所想多有契合,也是他今日敢于试探的筹码。
而若想获知翳流的教务、针对中原的算计、活体炼药的实证,认萍生就需得从外来之“宾”攀至翳流内部,掌持权柄。其中关键的一环,便是取得翳流之主的赏识与信任。
取得赏识不难。至少于医毒之道,两人皆不拘古方成说,尚有志同道合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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