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玩笑的,去吧。”
程千仞落荒而逃。
***
从七月中旬到八月,是皇都盛夏雷雨季。
大雨潇潇,洗刷天地,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被称为‘雷雨清洗’。后人评论程千仞功过得失,无论如何绕不开这一页。
太子频繁出入大狱,法理司公审他旁听,不时提问,他是真的不懂就问,却给了主审官很大压力。案子牵扯甚广,朝中半数老臣被传讯审问,四十余位禁卫军高阶军官被停职查办,他们即使不曾直接参与,也有渎职失职的错处。禁卫军统领御下不严,罚俸一年。
“关于副统领一职,殿下属意谁?”
程千仞想了想:“与此案没有丝毫牵扯、从军五年以上、骨龄三十以下、最好上过战场,禁卫军有这样的人吗?”
“有,徐冉。此人今年由镇东军调任禁卫军,原先负责粮草配给……”
“就她了。”
徐冉当即走马上任。
有人等着看她笑话,这么大的烂摊子,不是说接就能接下的。
徐冉来皇都不久,因不耐应酬场面,与各派系无甚牵扯。办事一碗水端平,谁的面子都不卖。加上她性格直来直去,谁跟她弯弯绕绕,她跟谁拔刀,反倒化繁为简,令皇都秩序迅速恢复。
但她也算不上勤勉,做完本职工作后,不愿在官署多呆一刻,就窝在淮金湖消磨时光。
美人琴瑟起,画船听雨眠。
有人找上门举告,说看见邻居是雨夜暴动的‘反顾派’头目,证据确凿,让她去抓人立功。
她正拿着酒盏灌美人,只摆摆手:“现在是休息时间,明天再说不行吗?你走吧……还不走?那来喝两杯!”
一种论调在市井间悄然兴起:顾雪绛远在天边十万八千里,是死是活跟我们没多大关系。该吃饭的吃饭,该上工的上工,生活还是要继续,一家人平平安安过自己小日子,比什么都强。
徐冉行事,被后世评价为‘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她张弛有度,使太子铁腕时期的皇都,不至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但在当时,许多官员提起这位徐副统领,无不摇头,认为她得过且过,没有出色才干和鞠躬尽瘁的奉献精神,最重要的是,她不善于揣摩上意。
程千仞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白天在外人面前,他是威严庄重的太子:“你别怕,孤觉得自己脾气挺好,你抖什么?”
晚上回到寝宫,对着逐流就是一通吐槽。
“都不让我省心,来呀,互相伤害呀。”
“说什么查军费明细,就是想召顾雪绛回来,我说‘自今日起,顾旗铁骑军费开支减半,国库不给顾雪绛批超过十万两的账,大家共度国难。’他们直接没话说了,就怕我下一句冒出月俸减半,各府开支减半。当然这全靠你借给我的钱暗度陈仓,小流,你对我真好……”
东宫温泉池热雾氤氲,程千仞闭着眼睛靠在池边,许久没听到回音:“小流?”
只见逐流脸色苍白,直直注视着他,神色难辨。
程千仞正觉奇怪,忽然心中一惊:“朝歌阙?”
久违的危机感降临,他周身气息不受控制地攀升,又听那人笑道:“哥。”
程千仞松了一口气:“你最近一直精神不太好。是因为你们……争夺法身?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逐流点头,很懂事的模样:“我不想让你为难。”
程千仞看着心疼:“没事,会有办法的。”
他张开手臂,搅动水花四溅,打算一把将人抱出温泉,照顾一下柔弱的弟弟。当触及对方湿滑细嫩、洁白无瑕的肌肤,又觉尴尬:“你自己来。”
逐流笑了笑,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程千仞:“现在不比小时候,也该换。”
“等、等一下!”程千仞像只扑腾的鸭子,又不敢折腾出太大动静,只低声训斥道:“被人看见怎么办,怀清怀明在外面候着呢,你这样、这样我很没面子。”
‘会有办法’不是嘴炮,程千仞开始研究神魂方面的术法,他让怀清回剑阁一趟,搜罗相关典籍,一边写信向南渊学院胡易知请教。经常有人投其所好,向太子进献神魂秘法,奈何良莠不齐,帮助不大。
他相信“天地万物,总有缘法。可以一化为二,就能合二为一”,却担心逐流抵触与朝歌阙融合,便暂时没有告知对方。与此同时,程千仞还要肃清朝堂,处理政务,难免分身乏术,无暇陪伴弟弟。
逐流不是省油的灯,白天没时间腻在一起,就要从其他方面找补。程千仞为了让他少问问题,不要跟着自己,难免答应一些无理要求,便宜都被占干净了。
温乐禁闭期刚结束,就推荐程千仞去查皇宫藏书楼的典籍:“那些都是父皇的收藏,或许对你有用,哥,你到底要找什么术法啊,不练见江山了吗?”
被人忽然提起,程千仞一时恍惚,召来神鬼辟易掂了掂。
见江山。自进宫以来,他不曾练剑。
当天夜里,他没有回寝殿,提着剑在宫里游荡。
从前他四处游历,无牵无挂,见山劈山、见海分海,哪里都可以练剑。晚上躺在树上喝酒,拾起一根树枝,便舞一套剑法。
现在却看哪里都觉得不对劲,楼台重重,广厦千万,都不是练剑的地方。
宝剑依然锋利,月色依然明亮。
程千仞拔剑四顾,十分茫然。
因为他不仅没练成剑,居然又迷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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