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九继续往前爬,一步一步,手脚并用。他的口中呼出的气已经不带什麽热度,要和这无情的残雪一样寒冷了。而他浑身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模样。
只要爬完这刀板,柳大哥就安全了。而他的脚脱离了最後的刀锋。
他终於闭上眼睛。
族人半晌无语,只有寒风为他哭泣。他们陆续的散去,这种以命相搏的决心再没有人能多说一句。更何况,又为谁伤悲呢,一切的区别不过是早与晚。幻生告诉他们天劫瞬时将至,到时焦土芬芳,任如何温暖的春风吹过,恐怕也不能再发芽开花。那麽,还不如这时回到温暖的小窝,在温暖的烛光下,与兄弟姐妹凄凉话别。
雪渐渐停了,留下一片无瑕的世界。元九躺在绵软的雪里,嘴角带笑,似乎在做一个美梦。
章十四 劫数 下
章十四 劫数 下
那日残雪初停,天清气爽。阳光普照,群芳圃和上林苑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竟真是莫待晓风,连夜花开。武後大悦,只可惜待她自满赏玩一番,惊见满园牡丹,竟无一枝花开!不觉恼怒非常,自觉平日待牡丹不薄,夏遮凉,冬保暖,寒暑交替,从未疏忽,再繁忙也未忘悉心呵护,比那其余群花更是优待几分,如今却如此不给她颜面,岂不令人恼怒万分?
武後震怒,降下旨意,誓要将这群芳圃和上林苑的花全部!了炭火,统统烧个干净。太监连连答应,立时炭火齐备,满园牡丹顷刻燃烧,异香扑鼻,瞬间焦枯。群臣为讨武後欢喜,连连赞叹这奇异焦香,只叹人间无有,无一人为这香魂垂泪。
元九感觉自己在一片暴雨中沈浮,那片暴雨击打著他的花瓣──他猛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汗湿重衣。梦中兄弟姐妹痛苦怨恨哭诉,“好痛,好恨……!”,声声凄历,犹在耳边。也或许,这本就不是噩梦。
元九愣愣的坐起来,一言不发,眼睛中空无一物。一瞬间他对自己坚持的东西产生了怀疑,然而他很快又恢复了坚持和信心。他挣扎著下榻,结果狼狈不堪的扑在地上。这时他感觉浑身每一寸都虚弱无力,然而皮肤上却没有一点微小的伤痕。他一惊抬头四顾,才发现房间里竟还有一个人。这是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幻生。
他穿著平时的青衣,原本倚著墙望向窗口,外面的雪早停了,留下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优雅世界。他似乎感觉到元九的注视,回过头来,刚想开口唇边就流下了一丝鲜血。元九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干什麽?”
幻生一笑,毫不在意的擦去唇边的血,干净的袖口染上一片暗色,上面还有一些干了的血,他似乎吐血有一阵子。幻生道,“若不是我,你现在根本睁不开眼睛。”
“你想让我感激你?”元九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若不是幻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样刻薄的表情。
幻生没回答,无所谓的笑笑,露出和元九一样相似的讽刺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更狠毒一点。“不,是让你更恨我。”他快速说道,“若不是我,你们根本不会相遇,也不会在相遇後这麽痛苦。”他又咳嗽一声,支撑不住的沿墙划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这回血太多了,他甚至没法用袖口抹去。他开口时嗓音沙哑而尖利,“哈,你们的痛苦没有我的万分之一,所以我倒要让你继续活下去,享受背叛和被背叛的滋味,哈。”他的笑声都是断断续续的,血不断顺著嘴唇和鼻孔涌出来。
元九静静看他,没有说话。
幻生的故事谁都知道──不知道从谁最先开始传的,谣言总有这样的特性,它传播下来永远比真相要快。更何况这种似真似假,充满危险和趣味性的谣言。而现在他开始相信,或许这本就是真相。传说幻生为了度劫,曾经害死了他的爱人。
有些人便是这样,自己受了伤害就去伤害别人,别人越痛苦,他越能获得满足。元九看向幻生,慢慢摇头道,“你不会得逞的。”
他的声音甚至很轻,但是很坚定。
幻生喘息不已。他什麽都听不见了。他的眼睛还没闭上。元九得不到回应,他顾自愣了半晌,几乎是爬著过去,然後并不需要任何其他的动作言行,只要闻一闻,便知道这人死透了。睁著的眼睛似乎留著诡秘的笑意。这个在他小时候,对他的整个家族都如山一般高不可攀的男人,原来活了那麽久,死也只是转眼的事。
元九扑通坐倒在地上,过了很久,整理衣襟,合上他的眼睛。
“去找她吧。”他心里想。
元九出去没碰到一个族人,他自己的大限也近在眼前。事到如今,他惟一的心愿,只是想去看柳寻之一眼,只要一眼,而不是话别。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好好话别。他只是想在外面偷偷看上一眼。
他的兄弟姐妹在火中煎熬,幻生是对的,没有他,他们不会相遇。他们本不该相遇。但也许这本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命运呢?柳寻之下世渡情劫,无论如何都会遇见他经受考验?他自不该阻他。
这样想似乎让他好受了一些,只是兄弟姐妹的痛苦尖叫犹在耳边,他仍是浑浑僵僵的披著雪白衣衫走在零星的人群中。雪还没怎麽化,踩上去软绵绵的,但是他光著脚,有些雪便化在他脚底留下一点污痕。
他感觉走了很久才能站到柳寻之的门前。他身体虚弱之至,又感到自己从未象此刻一样充满精神。
他闭上眼睛,里面的一切顷刻间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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