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府急得六神无主,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好些天,适意侯好了,适意侯的生母、乳母和云贵妃忧劳过度,相继倒下。
云贵妃是个极坚定刚强的人,虽已臻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境界,却从未生过病,因此这一回天子一听就急了,瞬间选调了最最高明的御医阵容,齐赴适意侯府,自己也要亲往探视。
然而不意一眼扫过卢烜,鬼使神差的又想起花箴,那句临别寄语熟极而流浮上心头。
这句话在天子思绪中萦绕不去,天子也不由自主参详了许久。先前,他只知对云贵妃一往情深,抒情表白一往无前,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然而,花箴却对他说了那些……话,两相对照,竟符合若节。惊诧之下,天子隐隐体察到,自己之于云妃,便如花箴之于自己,似乎都是仰之弥高,又百求不得;而云妃看待自己,恐怕也与自己看待花箴一般。
这般以己推人,天子终于领悟到,也许此时此刻,云妃正心中纷乱矛盾,不得不想回避他。
一念及此,迈出去的步子竟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前去的御医无功而返。一问才知,云贵妃倒没有拒诊,却不愿与外人照面,只肯把手腕按寸关尺以金线一头系了,让他们隔窗诊脉。*
悬丝诊脉在御医心中的地位,不亚于今人看待水变油,老成些的还与侯府的人说理,心气高的则当即锁了药箱回来。天子一听这些,登时翻脸,责骂他们无能、渎职,又命举国张贴皇榜,重金征召会悬丝诊脉的神医高人。
一时间揭榜者纷纷如雪,天子大喜,命御医院掌院甄别遴选。老掌院请前来参观的柳逢春坐在房中,以金线系了寸关尺,悬于窗外,令应募者接了诊视,只要说出金线那头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便算初试合格。
于是,他们都被淘汰了。
名医尚无着落,百年雪莲、千年何首乌、粗如儿臂的人参、大如磨盘的灵芝,都以太后赏赐的名义如流水一般送进适意侯府,云贵妃的病却依旧一日重似一日。天子终于坐不住亲往探视,被云贵妃的侍女挡驾,不禁失声道:
“卿不见外人,不见御医,却连朕也不愿见了么?”
侍女跪奏道:“陛下且宽心,夫人几时曾不愿见陛下过?断没有这样的事。只不过陛下御驾降下得可巧,正来了一位会那悬丝诊脉手法的大夫,形容又高雅,态度又和气,脉理症状都说得明白极了,想是上天应陛下诚心,特意差来搭救我们夫人的。何况眼下夫人自知病容憔悴,唯恐陛下见了,也白白忧虑。何如待名医诊治后,夫人调养得好些了再见,岂不欢喜?”
谢天谢地!朕果然是天子,上天果然关爱朕!
天子大喜过望,连忙命令预备香花礼物酬神。到此,多日忧闷再度一扫而空,神清气爽,通体舒泰,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似要飞上天。他端起茶杯,忽而想起,问道:“那位神医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师承何人,在哪座名山采药?竟高明如斯,可比朕的那群饭桶御医强多了,定要重重封赏。”
侍女笑道:“陛下这可问倒奴婢了,奴婢只知道,大夫姓花。”
天子刚含着满口香茶,闻言喷了柳逢春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清·朱筠 《登莲花峰绝顶见云城之异歌以记之》
*:《西游记》朱紫国国王事
☆、六
见春旸还不回来,秋昉放下珠帘,暗自会想方才增长的见识。此时时不时还能闻到细细的奇香,是从隔间的紫铜香炉中透出,重重罗帷中卧着沉疴难起的云贵妃,幽暗的室内方才曾有一缕金线穿出,经由槅扇镂空的花窗,落在一人的手中。
当时他端然而坐,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摆了个诀,其中正拈着金线,只合目片刻,便即睁开,向众人说明了脉象医理,说道:“夫人命中当有此劫,也自有抵御之数,不必忧虑。”因留下一张宁心安神的药方,对诊金看也不看。
这般倏来倏往、无挂无碍的做派,更令众人信服,他是上天遣来救治绝代佳人的仙使。
芙蓉帐里的云贵妃不知外间的情形,外间自然也不知她的遭际。她昏昏沉沉地睡着,腕上系了凉浸浸的金线,蓦地身体一轻,竟轻飘飘地坐起身,沿着金线迤逦而行,心中似乎知道前方、金线的尽头正有人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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