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天关后苑,是一座肖似玄嚣在黑海的太子殿后方的苑囿。因着他耕耘苦境之志,让玄嚣几乎长日留在苦境,鲜少能回到黑海的寝殿里,是故他着人将此处的后苑布置成自己熟悉的模样。其实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念头,没有深想太多,可后来有一阵,他却后悔了这样的安排,因为与玄嚣殿太相似,他走在葬天关的后苑中时,便会记起过去在黑海的太子殿时,他温柔牵挽着那个女子的手,在殿后的苑里散步。
可当人事已非,思来只有心痛,所以有好一阵子,玄嚣不曾靠近过此处,可今日,苑里桌席华布、烛火高烧,在夜里的苑中晕染出一片暖红的波泽。在烛火晕红之中,幽微映出一道凛然身影,一袭雪甲银冑,白纱披风曳地、好似在石地上披覆上一层夜里清霜。
玄嚣坐在桌首以手支颐,撑在苑里布上的方桌之上,眸眼微敛,偶尔掀眸觑向桌案对侧一方他命人布摆上了餐具的空席,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却丝毫没有不耐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开筵时间未到,是自己来得早了。
一向高傲张狂得不可一世、不屑迁就他人丝毫的自己,竟也会这样甘心等待,玄嚣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可笑的转变。
不过是那日夜里无意听见了玄同身边那剑侍的一句玩笑话,这几日来的自己,究竟在失常什么?玄嚣厘不清楚。他淡漠的眼波流转,流转过四周仿着自己寝殿所布置的一景一物,熟悉得紧、却已经没有当初熟悉所伴随着的、心底的微微疼痛。
失去、背叛的疼痛,终究是会从生命中淡去的吧,就如此际的自己,思起鸠神练,已经不再觉得那样刺痛。
他把受到的伤害,全部转化成自己建功立业的动力,渐渐消磨去了痛楚,原以为鸠神练一死、埋葬去这段情感,他就能不再于感情上受人左右,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可前一段时间起,玄嚣却觉得,似乎不是如此,因为他的思绪、好像开始为了另一个人而动摇。
又送东西给人家、又讲这么多好话,我的王子啊,你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那日,他静静伫立在玄同在枫叶林的小屋外,听见了他的剑侍玩笑调侃道,他在屋外一时因觉荒谬而激动,可却怕让人发现而不得不敛着鼻息压抑下那股抗拒,原以为只是那剑侍胡说八道,定要让个性一板一眼的玄同嗤笑反驳的,可他站在屋外,却只听见了玄同的一阵沉默。
他是了解玄同个性的,他素来有话直说,就如同对自己与其他兄弟,总是懒得迂回来往,虽然不屑被卷入皇位的斗争之中,骨子里却又有一股不甘被蔑视的傲气,让自己每每挑衅他、只换得他不甘示弱的冷言冷语,这样的玄同,若心里当真瞧不起自己,被那剑侍这样说,肯定是要皱了眉头没好气地反驳的吧,可他却没有。
玄嚣在屋外让玄同的沉默慌乱了思绪,分明预期了他驳斥,可听见他的沉默之后、又开始害怕他真的驳斥,那一个沉默的瞬间,玄嚣心口闪过太多紊乱的思绪,紊乱得玄嚣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希望玄同反驳、还是不要──这个矛盾的念头,让他一时吓住了,吓得仓皇地离开枫叶林,没有听见后来玄同驳斥了、却是慌乱的话语。
那日后,他没有再到过枫叶林、没再见过玄同,专心于攻伐苦境的战策谋略,可苦境一干正道人士死命抵挡,虽是建立了第一道黄泉归线,对于孤舟一字横与雄山等正道根据地,却是久攻不下,多日苦思,他决定于三日后放手一搏、将大军倾巢而出,力拼一举拿下苦境最后版图,自己也将亲身上阵,此战,不成功便成仁了。
可是,在出征之前,他还想再见玄同一面,想问清楚那日夜里的事,不然,他的心底永远有一角动摇着,而他不能这样上战场。
蓦地,一阵低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至苑里,玄嚣顺声抬头,望见一抹朱红戎服的身影,淡漠不惊、从容走至自己面前。
☆、#16
「你来了。」席上之人原先慵懒的双眸在瞳底深处凝起一丝锐芒,落在来人一身红艷之上。
「汝竟会发请柬给吾,真是稀罕。」玄同收敛了方才路上的杂乱心思,来到桌边站定,淡漠的眸光亦落在上座玄嚣身上,凉凉说道。
「不过兄弟相聚,皇兄也忒大惊小怪了,先入席吧。」玄嚣淡淡挑眉摆手,示意玄同坐下。玄同从善如流地拉椅入席,却见餐桌上除了玄嚣那位置,就只有自己面前摆上餐具,他不意外玄嚣只邀了自己,却仍是疑惑地挑了挑眉:
「怎不见其他兄弟?」
「因为吾玄嚣要邀的,只你一人。」玄嚣若无其事地说道,一面微微摆了手,让候在几步开外的侍仆前来布摆上餐点及酒水。玄同眸眼淡敛,望着侍仆在身前的杯盘上一阵忙活后退了下去,他方隔着长桌淡淡开口:
「喔?汝何时学会对吾玄同这样客气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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