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焦了,末了——实在是忍不了,他厚着脸皮摇了马家的电话,跟马文才说了请求——既然是“求”了,自然日后必定得还上人家一笔大的孝敬跟大的人情,马家的速度很快——不快不行,三千门生是用来当摆投的么!
——马文才在电话里说,有门生在今天的过午时分,在百乐门的大门口,看见过两个目标人物跟人上了车——是跟从北平来的汪老板一起走的。
汪老板走的路线也很快有人报了回来,是市郊的明珠别墅。
——奉荣生得了这个要紧消息,是急巴巴地带着人马、开着车飙了出去——瞧着是一副逮捕的气势。
“你——没有跟奉队长碰上头?”江怡声单是问——他一肚子疑问,“杜公子——杜仁希,仁希?”
——江怡声叫魂,甚至是招魂。
——伸手在仁希面前挥两挥,江怡声见他瞬间脸色惨白,全身哆嗦得跟筛糠似的,明明是人高马大的身量,却一下驼了、矮了——杜仁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单手掩面,眼泪像两条小溪静静趟过男人的面颊,杜仁希声音里的虚弱止都止不住,字字泣血道:“文殊他——一定出事了!”
江文殊的确出事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死了。
他,死得很……惨。
在一九三六年的这个冬天,在熹微的黎明之下,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跳出来,大放光明,将一切隐藏在黑暗中的事物都曝露开来。
血——淋漓尽致的血,泥地上溅满血,明珠别墅的后面一块空地上,到处都溅满了血。这些血是怎么溅出来的呀——简直是用喷的,像水柱一样从人体里喷出来。
真的是从人体里喷出来的——他被活生生地埋进坑里,是被站着活埋的,泥土一直填到他下巴才抹平。地面上只露出他突兀的一颗头颅。胸腔压迫。血液在身体里咆哮。太阳穴鼓起青筋和血泡。他的嘴巴被一块布堵住。双眼暴突。他的整颗头颅狰狞如恶鬼——正如他之前美得凶狠,这一刻也凶狠地狰狞着。
在时间来临的那一刻,他的头顶百汇被人用刀开了一个口子,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天空像是下起了血雨,人的身体里怎么可以有这样多的血呢……
江杜马三家人——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明珠别墅后的这块空地上,安静如死。
别墅早已人去楼空,徒留一具姓江名文殊的干尸。
这个一九三六年的黎明之前,江文殊还操心着哪里去填二十万的窟窿;他还捂着毛巾,觉得没脸见人;他还寻思着回去要跟老九过上一个月的和尚日子,再怎么吃素——也得拿到钱……
他什么都来不及——他连这个黎明都没有活生生地度过,又哪里去来“一个月”呢……
他曾依红偎绿,他曾花天酒地,他曾一掷千金,他曾与兄弟共眠,痛饮这一九三六年的除夕夜酒……他管促弦繁的一生,断无可能这么短——居然寿不足三十。
——江文殊寿不足三十,一九三六年冬天,明珠别墅,文殊横死。
杜仁希拨开人群,站在安静的角落里,在这个冬日里难得有阳光因而特别珍贵的晴天,他胸中只觉空荡荡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地如此辽阔,却没有他心爱的文殊一席之地。
杜仁希站在角落一隅,寒风猎猎,他心生寒意,忍不住裹紧大衣,他强烈地思念着心爱的文殊,心如齑粉——去日苦多。
他暴露在寒冬正午最猛烈的阳光里,背后是他心爱的文殊长眠之地,可他却忽然觉得无力承受如此耀眼的光芒。
从黎明一直站到正午,江怡声一直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低头凝望着眼前这一颗陌生的头颅——真是陌生,老六长得那么美,怎么可能这样狰狞呢——这不是老六,不是他。
不不不,江怡声一直说不。
明明身边都围着一群人,江怡声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孤单脆弱过,他难受极了——此心拖泥带水,正是人生最苦处。
——世界上他仅有的骨血至亲,十去其九,余他一人,站在辽阔的天幕下,时光如水,大浪淘沙,他也会有死的一天——早和晚。
江怡声心如止水,再无一丝的犹豫。冬天的风真是冷啊,他心有所感,忽然轻声叹息道:“从前吾在家中,只觉流光飞度,岁月易逝,现在才知道光阴最是难挨,刻刻辛苦,苦于去日真多——一日又一日,什么时候才是最后的那一天呢——今天却是你的最后一天,文殊,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无归源之路——人死而不能复生……纵然吾有满肚解语花,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样难过呢……”
他说“我”,江怡声蹲下身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刨开泥土,天上没有下雨,可是却有点点水珠落到地面上,落着落着,渐渐打出了一个坑。
……
江怡声在喇嘛的诵经声中,青年忧伤地凝视着眼前这一切——格外忧伤,甚至是哀伤了——老六是横死的!不宜入江氏宗祠——大凶!
——他丧生之地,就是他的埋骨之所。
人多力量大,江怡声只需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人请来了喇嘛,备好黄绸缎子和白玉瓶子。
江文殊的坟墓,因为无须放入棺材,所以只是挖了一个深坑,四壁用水泥方方正地抹平了。江怡声没让人立碑——不敢,他怕坟墓的排场做大了,反而要招来盗墓贼;或是招来寻仇者——总要打扰到老六。
安葬之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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