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能活着出去的,只要再过一个月。”
“希望如此。”林跃抽出一根烟后没有马上点燃,而是迷恋的嗅着烟草的气味。
他的脸色灰败,章华想阻止他,但是他知道林跃需要一个释放压力的出口。
夜不能寐。
即使是许多年后,章华回想起来最后留在基地里的这段日子仍然会感到后怕。
人是一批一批的死,基地里的唯一一个火化炉一天到晚不停息的工作,排队等待火化的尸体比活着的人还多。每天军部开会的时候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唯一幸运的是,他的家人都还在。而只要章建国没死,这个庞大的基地就会苟延残喘地继续运转下去。
章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生怕一闭眼就没有再睁开的机会。他知道林跃和他一样。
有一天晚上他实在忍不住困意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林跃脸色发白,在不断地探他的鼻息。
“我没死,我没死。”他喃喃道。他与林跃在黑暗中相拥,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语的感情在心中发芽,这不像爱情,而是一些别的东西,像两个陌生的探险者在黑夜的森林中并肩坐在一个火堆旁边相互取暖。
林跃感觉自己在做一场噩梦,而这个梦永远没有终结。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历上告诉他是两个星期,而他自己却感到好像已经过了漫长的一年。当初送走第一批人的船返航,接着是平民登船离开。
洛上船的时候,林跃把自己的所有画都交给她,其实也没有多少。小姑娘站在舱门前向他挥手告别,直到她父亲把她带回船舱里。
“你是大英雄。”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这样说。
林跃笑起来,把手搭在帽檐上七扭八歪地敬了个礼。
“为人民服务。”
平民撤离后,基地里的幸存者仅剩不到一百人,而他们全部身着军装。
林跃记得他的教官周上校曾经和他说过一句话,要了解你的敌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惜他不是一个好学生。
林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感觉自己回到了胎儿时期,在母亲的羊水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温暖。
蓝色的。蔚蓝色,不是海洋,海洋是黑色的。透明的身体微微漂浮着,细密的触手向四周伸展。林跃处于天空一样的透明伞盖下,前所未有地体会到自身的渺小。透明的触手渐渐靠近他,缠上他的脚踝,绵密的刺痛。
他的心脏渐渐麻痹,停止跳动。不能呼吸了。林跃握住在他身上蜿蜒前行的触手,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个强大而温柔的灵魂。
林跃满头冷汗的惊醒。他刚才差点在睡梦里送了命。
右半边的床铺是空的。他慢慢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他想他知道他们的敌人是谁了。
林跃摸到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盒,往外倒了倒,他记得里面还有最后一支烟的。
章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和林跃竟然结婚了,不,应该说他们回到陆地以后竟然没有离婚。
他们在海边有一套房子(为什么要在海边?章华发誓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海了。)。更让他惊讶的是,那老头退休之后居然和他们住在一起,还有他的母亲,林跃,和他,四个人,住在一栋海边的小别墅里。
在章华的记忆里,从小到大,章建国都很少出现在他们母子的生活中,他对这个不甚于陌生人的父亲并没有太多感情,甚至由于母亲一个人所面对的压力而对他产生了怨怼之情。他对军人一直存在偏见,而在他自己注意不到的内心深处,一个微小的希冀正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
恍惚中他坐到了饭桌前。他闻到食物的香气,以至于饥饿的胃微微抽痛。章建国端着一只小酒杯,笑着说了句什么。章华愣住,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除了严肃之外的其他表情。林跃也在说话,章华看见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他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是不爱这个男人的。尽管他爱他,而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甘于了生活。
让梦永远都不要醒来。
章华睁开眼睛时,发现林跃没有睡,而是站在床边上画画。床头灯昏黄的亮着。
章华感到奇怪:“在画什么?怎么在卧室里画?”
林跃没有说话,而是侧了侧身。章华看见了画布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水母。蔚蓝色的,水母。
章华猛地睁开眼睛。他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是否依然在梦中。
林跃仍在熟睡。与其说是熟睡,不如说是终于支撑不住,昏过去了。
章华久久地注视他,末了伸手在床头柜上掏了掏,摸到了烟盒。
他打开烟盒,发现里面只有一根烟了。
章华犹豫片刻,把那根烟拿在手里,又偷偷摸摸地把烟盒放回原位,掀开被子下床走出了房间。
“精神毒素?”
林跃点头:“我想是的。”他脸上有厚重的疲惫:“但是现在知道也没什么作用了。”
章华悲哀地发现自己无力反驳他。
“对了。”林跃突然道:“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烟?”
“我以为那是我们共享的。
“不,不是。”
“可是我已经抽完了。我当时很需要它。”
“最后一根烟应该留给它的主人,这是最基本的。”
“好吧。那你想怎么样?”章华不可置信道:“你的爱情竟然连一根烟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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