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被自此缠在俗世之中,难以脱身,可他又舍不得把洛千一人留在华山,便与他说了这事。
“阿千,我这次下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裴少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洛千一句“……一路小心。”给堵了回来,裴少卿只能无奈地笑了一声,把已绊在喉口的,“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生生吞回了去。
裴少卿知道洛千不喜红尘俗世,而自己也是以为厌烦了红尘纷扰,喜欢他这般清冷不争的个性才与他共住在山上。可是,隐居是好,若是一辈子都未下山见一次外面的世界,也许洛千心中无谓,可偏偏裴少卿心里却涩地很。
裴少卿知道,有些事不该强求,但裴少卿也知道,洛千其实并未见过红尘,他只是害怕,害怕那个纷扰芜杂的世界,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便索性将自己锁在了这冰冷的华山之巅,一辈子不愿踏足山下。
所以,即便裴少卿已经厌恶了那个世界,却还是想着要带洛千下山去看看走走。
可无论裴少卿好说歹说,洛千先是沉默,随后便索性回房不理了。
无可奈何的裴少卿,只好留下了通信的机甲鸟,独自一人下山,而这一去便是一年半,期间他虽然总是写信上来,但收到的回信却总是寥寥,后来时间久了,他便也渐渐习惯,每日总要事无巨细地寄信向洛千报备一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彼此仍有的关系。
那个结一直都在,并因为洛千的态度而越来越紧,直至溃烂。
溃烂的源头是裴少卿从山下回来的那一日,照常拎着酒肉,可见到的却是自己被烧得灰败而漆黑的小屋。裴少卿心底一惊,第一反应却是洛千有没有受伤,后来才觉得自己呆傻,洛千有天罡正气护体,又如何会轻易受伤?更别提,这本是自己的屋子了……
只是等裴少卿冲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时裴少卿也无法形容他心底的感受,或者说,他脑内早已一片空白,根本已经无法再思索任何东西了。
屋子里装得是什么?
装的是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感情,如今皆付之一炬,他又如何不心伤?不苦痛?最后,他没有见洛千,便径直下了山。因为这时的他已经无法控制情感,也不想洛千会因为他不辨是非的质问而受伤。
与其伤了他,倒不如便当作自己没来过,便好了。
洛千抱着一卷画卷静静地坐在床沿,他知道裴少卿来过了,也知道裴少卿走了,可他却提不出一点勇气去见他。因为他愧对他……
裴少卿的屋子里全是用笔墨记下来的记忆,他和自己在一起的记忆。虽然裴少卿从来不知道自己早就进过他的屋子,虽然他从来不会知道,在他每年下山的那些时日,自己便是靠着那间屋子熬下去的。
可是真当洛千面对裴少卿之时,除了摆出一张淡薄的面容,却不知还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因为像裴少卿这种天纵之才,最不缺的便是仰慕歆羡他的人,而他做事也一向只看自己兴趣,从不会为了人,为了事而多做过逗留。
然自己虽已与他处了许多年,可偏偏却摸不准他哪日会厌烦,会厌烦自己这般无趣的性子,但洛千却又不敢再主动一步,只怕会被裴少卿不喜,反倒却被看轻了去。
更何况,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对裴少卿,究竟是何情感。
因为他只见过裴少卿一个外人。
于是洛千只能依赖着裴少卿那满室的墨宝。只有从那些丹青画中,从那些连自己都从未注意过的自己的细微表情中,才能确定自己的心情,才能看到裴少卿的心意。
那里不只是裴少卿的瑰宝,更是洛千一生中最重要的瑰宝,而如今,却因为自己忘了吹灯,被乱窜进屋的雪狐撞倒了烛台……
等自己发现的时候,却已再也无法挽救,除了……
洛千搂了搂怀里的那卷画轴,那是洛千偷偷从裴少卿屋子中拿走的一幅画,也是在这个冰冷的山顶,唯一剩下来的寄托。
自那以后,裴少卿除了依旧寄信过来,几乎再也没回过华山,他说也许两人都该好好冷静一下。
看着那些信,洛千许多次提起了笔,直到墨汁洇湿了宣纸,也落不下一个字。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整日住在华山的他没有裴少卿那么多见闻可以写,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去挽回这一段仿佛已经被推向悬崖边的感情。
他没有裴少卿那么好的文笔,也不知该如何书写心中的情感。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愿意与裴少卿下山看一看。他发现他根本不了解裴少卿,他不知道裴少卿是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住在一个怎样的地方,周围又有些什么人。
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除了华山日渐冻入骨髓的雪,仿佛即将一无所有。
他不是不愿下山,只是不敢下山,他原以为他可以一辈子便这么远离尘嚣地活下去,却偏偏在那个暴风雪的日子里,遇到了那个将他门板拆掉的万花弟子。
然后,不知不觉,不知不觉中,便被红线缠住了身体,拖入了红尘芜杂之中,再也无法……清净了。
后来裴少卿的音讯突然断了。
整整三个月,连一封短笺都没有收到。即便二人在冷战最厉害的那段时间,裴少卿也从来不会忘记写信给他。
洛千不知道裴少卿在山下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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