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童年的记忆浮现出来,泼了浓墨重彩一般鲜活。
他看见普兰和自己在森林里玩耍,追逐着一只狡猾的短尾貂,活泼的棕色小马就跟在他们身后。短毛貂个头小,肢体灵活,逃来窜去怎么也逮不着。幼年的乔伊亚苦闷不已,和普兰面对面蹲在地上,托着腮,认真思考着逮貂大计。
乔伊亚知道,大约一分钟后,自己就会想出“在路中央挖陷阱”的笨办法,也正是这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笨办法,间接害死了卡卡。
他在心中反复默念:不要挖陷阱,不要挖陷阱!
“我们去找个网兜放在附近,再在里头放一块肉,怎么样?”幼年的乔伊亚灵机一动。
普兰惊喜地点头:“好啊!我家里有网兜!”
两个孩子立刻站了起来,牵起卡卡的缰绳一块儿朝村子跑去。乔伊亚看着完好无损的路面,暗自松了一口气。
记忆如潮水退去,当画面再次清晰起来时,流幕幻镜里出现了一匹成年的骏马,正在落日山金黄的沙土中奔跑。它有棕色的鬃毛,健壮的四肢,背上坐着一个穿短帮马靴的少年。那少年高举马鞭,神采奕奕,一头红褐色的长发随风飞扬。
乔伊亚认得,那是普兰家隔壁的伊加。
卡卡奔下落日山,载着伊加回到了般萨村。普兰的母亲微笑着走出来,从伊加手中接过缰绳,把卡卡牵回了马棚,往食槽里添了清水和干草。伊加向普兰的母亲鞠躬道谢,又聊了一会儿天,随后离开了。
祭司家门口人来人往,乔伊亚悬着一颗心,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看到了普兰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垂垂暮年的老祭司米勒,却偏偏没看到普兰。
普兰,你在哪儿?
是去了村子外面还没回来吗?
乔伊亚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掏出了雕有风铃花的吊坠。他不断抚摸着花朵中央普兰的名字,轻声祈求:普兰,快回家吧,再让我好好地看你一眼,我真的太想你了。
可是直到夕阳落下,炊烟四起,普兰还是没回来。
隔着窗户,他看到普兰的家人开始吃晚餐——三副餐具,三把椅子,三个人,不像还在等谁回来的样子。
普兰,卡卡活过来了,可你去了哪儿?
乔伊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拒绝接受镜子呈现给他的世界。他相信这是一场严苛的等价交换:正因为卡卡复活了,普兰才在未来的某一天坠马而死。如果他不改变卡卡的命运,普兰就一定会平安地活着。
他站在流幕幻镜前,掷了无数次骰子。
这些改变是那么的微小,小到根本不足以影响命运前行的轨迹,可不论他怎么做,始终都无法在流幕幻镜里看到二十岁的普兰。
我心心念念的普兰,我永远微笑的少年祭司,你究竟去了哪里?
乔伊亚想起十七岁生日那个偏离了正轨的夜晚,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只是因为不肯去信,所以才固执地停在警戒线外。他坚信女神不会残酷至此,终有一日,流幕幻镜会击破所有消极的猜想,让他带着普兰二十岁的笑容重拾热情,开始下一段旅途。
但是现在,就连流幕幻镜也在提醒他,这个世界不再有普兰了。
他真的失去了他的竹马少年。
普兰的积极和消沉、勇敢和畏怯,每一个变化都与他息息相关。他本该注意到的,也本该有挽救的机会,可他只是没心没肺地沉浸在那个关于远方的美梦里,让一切异常的迹象都从眼前错过了。
深重的罪孽感死死纠缠着他,几乎要把他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么,如果他不在了呢?
乔伊亚睁着一双茫然失焦的眼睛,在心里问道:如果没有我,普兰,你现在会好好地活着吗?
幼年的记忆再一次鲜活起来。
那是乔伊亚七岁时的某个夜晚,他孤独地站在利安娜湖边,一步一步木然地向湖心走去。冰冷的湖水淹没了膝盖,惨白的月光照着瘦小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消亡在世间。
他慢慢地蹲了下去,而水面一寸寸地浮上来,没过了他的腰、胸、肩膀,再是脖子。
乔伊亚知道,那年的他还太小,抗拒不了本能对生命的渴望。当湖水淹过口鼻时,窒息的巨大痛苦会让他挣扎着站起来,放弃这一次自杀。
他狠了狠心,对七岁的自己说:不要蹲下,直接扑进水里!
那个孩子像是听见了,浑浑噩噩地愣了几秒种,眼神一刹清明起来,猛地扎进了湖里。水波翻涌起来,整个吞没了他。栗色的头发还在水面上软绵绵地飘动,身体已经沉入了漆黑的湖水。
突然,遥远的某处传来了一声突兀的鸟啸,带着尖利的警示唤醒了乔伊亚。
乔伊亚如同大梦初醒,脑中闪过了一句印在书上的文字:“流幕幻镜本身就是危险与狡诈的化身,它会以一种极度险恶的方式诱惑你献祭生命。”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七岁的乔伊亚不幸溺亡,那么往后推演十三年,二十岁的乔伊亚就不可能站在流幕幻镜面前。
仿佛为了应证这个恐怖的猜想,乔伊亚身后那面高悬的镜子骤然破碎了,化为一道磅礴的瀑布猛砸下来。浩浩汤汤的湖水像夏季洪流,扬起千军万马的巨大尘嚣,迅速在乔伊亚脚底积起了一片深潭。
湖水越涨越高,闷重地扼住了乔伊亚的脖颈。在这封闭的空间里,他根本无处可逃。
未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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