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斯特摇摇头,套上他从地摊上买回来的冲锋衣。作为外乡人,这座城市给了他足够的馈赠,这件衣服就是其中之一。衣服一百块,有保暖内层,外头是不适合他的橙色,而它的防寒品质远远高于价格,绝对是赃。
克莱斯特下了楼,雾霭沉沉的天色中,他掏出口罩戴上。“甲醛和雾霾总有一个适合你”,他离开这座城市多年之后,可怕的社交网络又多了这么个说法。水果摊和水果摊的长毛狗并没有出现在应该的位置上,年虽然过了,倒还没出正月,人就不会齐。克莱斯特搂紧兜帽,双手揣兜,关好楼下的程控门。
艾德里安在地铁口的地摊边上,与黑色的行李箱一起隐匿在避风的角落,除了些许陌生感,他与之前别无二致。有人回得晚,就有人回得早。克莱斯特跑步上前,掀开兜帽。
“旅店订在哪?”克莱斯特问。
“没订,”艾德里安拽过拉杆递给他。
“哦,”克莱斯特接过箱子,“洗漱的东西有吗?”
“我哪会想这些事。”
艾德里安揽住克莱斯特的手臂,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差旅、和先前的公事并无两样,他们从未分离。而不可忽视的陌生感从克莱斯特胸中涌起,仿佛旧时代的噩梦,不再疼痛,却也不再新鲜。
克莱斯特带艾德里安去他的住处,他让艾德里安坐在客厅里最靠近暖气的沙发上,自己跑去卫生间插上热水器的插头,又拿出扫帚。
“不必扫了,”艾德里安套上老王的毛绒绒拖鞋,鞋面上晃荡的脏毛球让他感到诡谲的异样。
“我本来就要扫……我不是自己住这,室友回来会说。”
“嗯,”艾德里安蹬掉拖鞋,展开双腿踩到沙发上。
“吃了吗?”克莱斯特用他惯常的腔调问。
艾德里安并没有回应他,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并非他们之间共通的语言。
“你吃午饭了吗?”他重新用英语问。
“没,我不是很饿。”
“但你也要吃,我,“你想吃什么?这有很多好吃的。”
“国际通用食物,”艾德里安晃晃手指。
“好……”
“室友怎么样?”
“穷苦人……对我很好……现在是他们的节日,一个长假,不然我还能让他们做饭给你吃。”
“我听闻过这个国家餐饮丰富,大概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嗯,有你吃的。”
“天气,空气糟透了。”
“是这样……所以……你是来叫我回去的吗?”
“下周在莫斯科有事要谈,顺路来看你。”
“哦,”克莱斯特把沙发上的报纸塞进茶几里,“这可真够‘顺路’的……”
“出了美国,到哪都顺吧。”
“哈哈……”
“哈哈。”
“所以我还是有机会自己回去。”
“你自己决定,”艾德里安解开衬衫的扣子,“空调遥控器在哪?温度调低点。”
“哦,这个不能调,这个叫‘暖气’,是集中的中央供暖,”克莱斯特解释道。
中央,这听起来有点“中心”的不可言说的味道。艾德里安从行李箱里找出换洗衣服,脱去衬衫。这时克莱斯特也把客厅扫好了,他打开电视,把遥控器放到艾德里安手边,重新套上冲锋衣,到门口换鞋。
“我去给你买吃的,”克莱斯特说。
艾德里安毫不怀疑克莱斯特会趁机逃跑,逃离这座城市,逃离他,一如克莱斯特经常做的那样,本性难移。
“我不是很饿,”艾德里安重复道。
“零食,”克莱斯特拎起脚垫上的购物袋。那是超市烧酒附赠的无纺布提包,鲜红的底已经有点脏了。艾德里安舔舔干燥的嘴唇,这房间里的温度和湿度虽比伊拉克好点,但也足够让他感到烧灼,而心中不为所动:如果克莱斯特想跑,也只能随他去了。但比起这有前科的忧虑,他体味到的是另一种沼泽般的凝滞。
门合上了,发出的响声让人联想到锈迹的味道。电视里播着cctv7的战略忽悠局□□,如果艾德里安听得懂,一定会冷笑一声,说:“没半句真话。”战略忽悠局之后是养殖节目,从字幕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市场策略的分析比张局座也好不到哪去。艾德里安将听不懂的语言作为白噪音接受,时差的疲乏又让他无法入睡。困顿和轻微的焦躁中,窗户响了。
艾德里安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那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从窗户踩到老王的床上、留下黑色的脚印——后来他们的邻居用了一个下午才把床单洗干净——打开门和他对上眼,再掏出刀子。水果刀,这贼不光本事不行,脑子也不太好,初出茅庐就碰见个雇佣兵头子,运气也糟到了极点。尽管艾德里安远离战场多年,他的肌肉依然记得如何搏斗。
艾德里安把咆哮的贼摁在四条腿的椅子下面,语言不通,他和对方都没法应用自己的优势,也省却了不必要的麻烦。艾德里安翻了翻杂物筐,找出条塑料绳把贼绑了个结实。后来他知道那条塑料绳是用来绑两轮车的,克莱斯特偶尔会推着两轮车去超市,买足半个月的东西不出门。
“国际通用食物”,克莱斯特套好口罩,跨上自行车,在肯德基排了几分钟的队,买了两个全家桶。又到旁边的菜场去,对比他记忆中最后的纽约物价,买了些适宜水煮的蔬菜,隔壁老王就比他强多了,老王好歹知道白灼。
克莱斯特发现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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