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赫戎垂搭下眼皮,不躲不避地望着他,看得他有种无处可逃的错觉,直觉赫戎接下来的话,会让他更手足无措。
果然,赫戎笃定道:“你带着郡公府护卫来树林中送药的那天,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很想见我,不止是因为内疚。”
明明该是能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在听:你很想吃萝卜,不止是因为萝卜心甜。
……还因为什么,萝卜心辣吗?
谢天谢地,他现在想再重新酝酿悲痛,都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
“如果我今天没有出现,你会怎么办?”
祁重之还陷在赫戎突如其来的告白中无法回神,他原以为,这种事情,要提也是自己先来提,可居然猝不及防地让赫戎抢了先,只得苦笑:“还能怎么办,你不来,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也不知道这份斩钉截铁的信任是从何而来,并莫名形成得如此坚定,真要追溯一番,大概是在湍急江水中被捞起的那刻,也大概是在四面楚歌时,对方一骑当先,舍命为他杀出一条血路的那刻。
有些情绪是做不了假的,直觉是世上最难欺骗的东西,就像祁重之永远也忘不了,当日在神草堂后门,赫戎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向他的那一眼;赫戎同样也深深记住了,拄着拐杖的祁重之站在树下,抬头看向他藏身之处时的明亮眼睛。
只是一眼,成功让两个曾互相仇视的男人,变得能够生死相付。
无迹可寻,又合乎情理。
可惜赫戎表忠心的时机选得不对,成功让本该暖意柔情的气氛凝固到了尴尬的地步,彼时夜已过半,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分毫,任何轻微的动静都能被放大数倍,祁重之一时不知该继续靠着赫戎好,还是该从他肩侧起来好。
两人又钢板似的静默了许久,祁重之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沉寂。
“我觉得,义……张平森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赫戎:“怎么说?”
“他是个商人,做的是收钱再出货的买卖,为人又十分谨慎,如果没有买主,他应该不会去冒这么大的风险,”祁重之微微蹙眉,“他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买家支持,并且许给了他难以估量的巨大利益,才会促使他下决心背信弃义,甘当身先士卒的马前锋。”
赫戎问:“那你下一步要怎么做?”
祁重之:“揭穿他的事不能急于一时,先放出风声,引得他自乱阵脚,看能不能暴露出他背后靠山的踪迹。”
到了现在这一步,局势越来越复杂,涉及的人也越来越多,只要是和当年之事有关系的人,无论是谁,他都要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为做过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着,他一撑赫戎的肩膀站了起来,甩袖一扫屁股后面沾的灰土:“走,不歇了,先尽快去跟李兆堂会合。”
赫戎跟着起身,说话间就要弯腰去揽他:“你腿走不了,我抱你。”
祁重之受惊蹦开半步,果然挣到了伤口,呲牙咧嘴摆手:“不不,我又不是纸糊的……不不,真不用,爷,您省省吧……哎呦!”
他还是被坚持自我的赫戎抱了起来,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第46章 第四十四章
曲水亭,不是一间亭子,而是一座简陋破败的茶铺,歪歪斜斜地搭在荣阳通往京郊的过道上,所有的家当只有两张木桌,八张石凳,连喝茶的碗都是店家拿自家的土窑烧出来的。
靠里的座位上坐着位气质通达的书生,三伏热天,他皱着眉头端起茶碗,碗底漂着几根田地里随处可见的婆婆丁,滋味苦涩,入口没过一个屁的时间,就被他忙不迭地呸呸吐了出来。
“亡命天涯,滴水难得,先生可别浪费啊,”祁重之撩开竹排帘子,步伐蹒跚地走进,捡起书生面前的空茶碗重新倒满,头也不回地往后递去,“给他喝,泄火。”
随他一同进来的赫戎从善如流接过苦茶,在祁重之看不见的时候,顺手泼在了地上,一滴没剩。
书生正是李兆堂,他在郡公府做人质时,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个人形了,谁知逃出来后,举目无亲的他过得反而更加艰难。
连这壶茶水都是跟店主赊的。
“祁公子?!”他终于见着了一个熟识的人,简直要热泪盈眶了,酸着鼻子迎上来,握住祁重之的双手就不撒开,“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赫戎无声走近前,硬掰开他的爪子,把空茶壶重重放进了他的掌心。
激动万分的李兆堂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黑煞神,登时骇了一惊,茶壶“嗖”地从手里漏了下去,被眼疾手快的祁重之及时捞住,隔空扔给了小二:“再上一壶!”
小二:“好嘞!”
“李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祁重之在石凳上坐下来。
李兆堂也坐,不时拿余光偷偷去瞟赫戎,心底有些发怵:“谢天谢地,有鬼、鬼、赫将军出手相帮,祁公子总算安然无恙。我今后……还没想好。”
顿了顿,他想起件格外重要的事:“对了,二位从流光阁出来,可曾见过李殿?”
他突然发问,引得祁重之微微噎住,眼珠不由自主移开,神色有些难言:“他……”
李兆堂目光一凝,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返回去的时候,雅间已经烧塌了,李殿他……没能一块逃出来。”
想起当日情形,祁重之心有余悸捏紧了拳头:“抱歉,我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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