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没接他的话,他的刀从戈别肋下游过,对方闪避的快,不然现在肠子已经能被墨桑的刀尖挑出一截:“我看到了你们的战车,哲勒花了大价钱吧?”
“用那些铁疙瘩换您的白鹰营,图戎赚大了。”戈别刀不停,话也没停,“我要是您,我现在就会后撤,好歹还能让末羯少些寡妇。”
墨桑胸腔里迸出一声笑,“哲勒不在?”
戈别嗓子里发出嚯嚯声响,驱赶骟马调整进攻角度:“您可以猜猜,或者把我这鼻子割下来安在您那张高贵的脸上,没准也能闻到白狼的气味。”
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像个金帐武士,身材瘦小,须发干枯,跟草原上任何一个平凡又干瘪的放羊老头毫无区别,或许还嗜酒,爱骂闺女,每天都会被隔壁恶童偷走两头羊,只有他挥刀的的时候,他才是穆泰里手下最得意的战将。墨桑险些被他直劈面门,他后仰时手腕中甩了一柄小刀出去,击开了戈别毫不顿歇的第二击。
“你杀不了我。”墨桑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可不是为了杀您,”戈别弓着背警戒,这姿势愈发像一只老鬣狗,“是吾王托我问您一句,您满意了吗?”
墨桑先是微楞,随即明白了哲勒这句话的意思,他的刀在旋出小半个圆时被戈别的刀扼止,“我如果满意,难道图戎就会撤军?”
戈别不置可否地挑了挑他稀疏的眉毛,他再次接下了墨桑力道沉重的一刀,金帐武士趁势勒缰后退,“您才是会撤军的那一方。”他说着,人已经再次混入了尘影人海中。
英格里的声音伴随着两声尖锐犀角号声在墨桑的三丈之外:“汗王!”他策马飞跃到墨桑面前,脸上罕见地带上了惧色,“汗王,我们得撤了!”
墨桑看向他,男人吐了口急奔时落在嘴里的草屑尘沙,飞快道:“图戎的包围圈太大了,他们让那条疯狗帕德先是带人不断骚扰,等咱们人被消磨掉不少后便开始逼近,现在已经在收缩压阵了,如果咱们还不撤,只怕会被他们的口袋彻底兜住,再想撤就来不及了!”
英格里焦虑地看着墨桑,末羯汗王的脸上却现出一种奇异而难以捉摸的表情。这便是哲勒给予他的的回答,也是图戎的毫无保留,白狼用上了精骑追击,用上了重盾齐射,还用上了马贼的骚扰……他一直想要探寻而不可得的困惑终于向他剥开了最外层的包裹。
他手指一分分收紧,忽然大笑出声:“很好,我很满意。”
78
玛鲁一边听着砸桩子的动静,一边坐在药炉旁等待着。
帐子外面喧嚣尚未停止,帐子内却悄然无声。入夜已多时,仍然有许多牧民们的营帐尚未安扎完毕,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此起彼伏,热闹恍如白昼,这样的嘈杂丝毫不惹人心烦,反倒生出十分的安定感来,哪怕末羯大军还在几十里外并未撤离,但不必再被人在迁徙途中像赶羊般的驱杀,已足够让人感激上苍的仁慈。
玛鲁并不觉得头顶的苍穹如何仁慈,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火光下的掌心是干净的,但指甲缝中尚有未被流水带走的刺眼血污。从他刚到夏场起,他的眼前便如流水般送来了无数的血肉与白骨,都是他的同族,没了胳膊的,少了一条腿的,腹腔大开的,不少人刚送到祭司面前就没了气——或许还有更多人连他的面都不能见到,便永远的留在了夏场的路上。
人手不够,药材也短,玛鲁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揉了揉空瘪的肚子,他下午吐了许多回,现在肚内连一丝野菜根儿都没有,等一会熬好了药,他打算给自己热点吃的。
他静静坐了一会,等药罐发出咕噜噜的起沸声后,便缩起胳膊,把袖子卷成几轮,垫在手里去拿罐子。药盖子在白天颠簸时磕破了一个角,过几天还得找赤里家的陶匠修补修补。
他倒了小半碗药汁,拿着灯往帐子深处走。图戎大祭司身体的疴沉无关病理,只是人生迟暮最自然不过的衰竭,四野最好的医者对此都会无能为力,但玛鲁依旧是从春天起便准时将熬好的药水送他服下。
“老师,喝药了。”他小声说。
重病的人不会对他的话有回答,玛鲁习惯性地跪下来,伸手去捏住老人的下颌,准备如往常一样一点点喂进去,然而手指刚碰到老人的皮肤,玛鲁的手突然痉挛了一下。
这种皮肤的冰凉触感,他如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少年舔舔下唇,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回带上了颤音:“查什切老师,我们喝药了。”一边说着,他的食指缓缓上移了半寸,放在了老者的鼻子下方。
他没能感受到微风,也没能感受到热量。
玛鲁把药碗一点点放在地上,又去拿脚边的灯,想照一照查什切老师的脸。橘色映暖了死白的皮肤,如今这位教授他天地的老人就这么无声地平躺着,老人半年里瘦得惊人,从灰袍下能看到嶙峋的骨架来,皴皱的眼皮没能合拢,留出一道青白的缝隙,嘴也微微张着,仿佛还有什么未能告诉他弟子与部族的谶言。
玛鲁已经不怕死人了,他再不会像第一次学念悼词时躲在老师身后不敢看死者;也不会在冬节时恐惧地看向人群中间的巨大火焰腾起的黑雾,老师说那是魂灵的天路。
他看着灯下的老师,鼻子酸得像被人迎面揍了一拳,他该流泪的,可他今天在尸山血海中把眼泪流干了,肚子里也空了,现在哭无可哭,吐无可吐。
年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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