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李聿泽对萧黯提起,高凉太守冯宝将于次日返回高凉。萧黯心中有所动,便说将亲自送行。次日,天未大亮,萧黯与李聿泽、岑孙吴一同往石门码头。众人于码头亭台上边谈边等,曙光初露之时,终见一队人马自城内行出。到了近处,果然见是清一色的南族短装。前方为主者三人中,其中有一女子,梳着利落的南疆螺髻,身着吉贝布丽服,样式是窄袖短衫短裳,正是南疆部落女主打扮。她正是高凉太守冯宝的夫人冼百合。旁边的两位男子,左边男子也是一身南疆短装,此人是冼夫人兄长南梁州刺史冼挺。右边青年倒是南朝文官士子打扮,玉冠长袍,此是高凉太守冯宝。几人见到路边众人,纷纷下马,待认出萧黯后,颇为惊讶。两番正见礼,突闻远处又有几骑打马出城。打头者正是徐子瞻,旁边两位,一位浅衣玉冠者正是陈昌,而另一位青衣笼冠者却是李缨。
几人互相见礼毕,徐子瞻又特向冼夫人行正礼,口中道:“徐子瞻拜见高凉夫人!”
冼夫人发出爽朗笑声,露出一排洁白贝齿,再配着她微黑的肤色与漆黑发亮的双目,整个人散发出南朝淑女少见的明亮爽朗的神采。
她笑道:“徐州君贵为一州刺史,今日为何行如此大礼,民妇不敢受。”冼氏说得一口流利粤地官语,只是带着明显的南疆特色口音。其回礼亦不与南朝正礼同,是南疆部落首领所行常礼。
徐子瞻一反常态的严肃道:“夫人与冯太守散尽家财,为高凉民众赎籍。我等心中万分敬重!”
冼夫人道:“敬重何用?不如捐些金子更好。”话语未落,又闻笑声。
徐子瞻第一次张口结舌,不好意思起来。
旁边的冯宝忙道:“拙荆南疆性格,天性自然,无礼无形。晋南王、徐州君,各位请见谅。”
冼挺再旁也爽朗大笑道:“咱们南疆人就是性情直,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各位勿怪。”
萧黯却也一脸严肃道:“冯卿、夫人,不仅子瞻该捐金子,广州的州官都该捐。而我,就算捐金也不能弥补我的惭愧之心。我身为南疆督政实有愧于高凉百姓。”
众人都再笑不出来。
冯宝道:“晋南王不该出此自责之言。我等均知,您是本朝第一位上书为民脱奴籍的刺史。虽然最后仍事不如愿,可您已经尽了力。”
萧黯听他善解之言,更加惭愧。
此时,冼夫人突然脆声道:“郡王,恕南女放肆问您一句。您真的尽全力了吗?”
众人都惊色看她,只冼挺面不改色。
冼夫人毫不在意周围人神色,仍朗声道:“我们南疆人宁做自由鬼,不做富贵奴。为什么南朝国法平民没奴籍轻而易举,奴籍就永世不得脱?为什么北朝不是如此?为什么前朝不是如此?难道奴制是梁国不可更改的国法天法吗?难道要让南朝贱籍人恨自己为何不是北人,不是前朝人吗?难道要南朝贱籍人都祈愿改朝换代吗?”
冯宝斩钉截铁的阻拦道:“夫人,你不要再说了!”然后对萧黯深行一个长揖礼道:“拙荆所说句句大逆,字字刺耳,然而是披肝沥血,肺腑而出。若不是对百姓家园有大爱之心,不是对国家社稷有赤诚之心,断不会出此引火烧身之言。”
萧黯扶起冯宝,自己却对冼夫人行一礼,只道:“若夫人觉得我还配听这肺腑之言,就请直言。”
冼夫人瞩目萧黯,又开口道:“晋南王,您不仅是广州的主君,您也是南朝的王。南朝的奴隶、百姓、百官都在期望有明君救病救命。您难道也在等待别人去救吗?您难道不想亲手创造未来吗?那个未来才是高凉百姓、岭南万民、南朝民众想要的未来,是金子都买不到的未来。”
这位身躯骄小的南疆女子,她的声音和眼睛中所带的力量让众峨冠博带男人自惭形秽。在送行归途中尚缄默自省。
徐子瞻扫视众人,朗声道:“晋南王,我们有好久未跑马了,今日样好天气,过河跑马去?”
萧黯收疆伫立,凝神片刻后,朗声道:“好!过南渡桥!跑马去!”语落,引缰回马,朝南渡桥而去。众人打马追行。
今日广州,虽有初春轻寒,然天高地阔。过了南渡桥,便是近海洲湾。过了东江,海风又猛烈而柔和,挟裹着海的腥咸扑在脸上身上。道旁远远近近的长了很多榕树,树冠如华盖,迎着海风摆舞。此处土地多是荒滩,然地上仍有青青覆草,还有耐寒的星星草白色的碎花杂在其中。前方还未看到海的影子,只见灰绿色的地平线,诱惑着骑手们放马奔腾追赶。
萧黯好久没有放马驰骋得这样痛快了。他一如当日刚刚熟练骑术的少年般恣意的信马由缰。他的坐骑绿耳也带着同样的肆意快活扬蹄飞奔,如同黑色的疾风,将其他众马都甩在了后边。
马奔向东南,终于来到天涯海角。番禺如此靠近大海,可萧黯却第一次来到海岸。绿耳载着他爬行一处石滩。汹涌澎湃的大海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铺在了眼前。它卷着泡沫与巨浪呼啸着向沙滩冲击过来,然后呜咽的退去,再次咆哮的冲击。海是铺在地上的天,天是漂浮在上的海。在远方遥不可及的边界,它们合而为一,如同混沌之初。
萧黯见过长江,以为那已经是伟大的造物神迹。然而,海洋却有着与长江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种震撼。
徐子瞻终于追了上来,在他旁边赞叹:“好海!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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