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户绾罩上面纱,背上药篓,领着卫封径直进了山。一路劈荆斩棘拾级而上,目光扫去,地龙比比皆是。师兄妹都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此刻并不着急挖地龙,自是先往高处采药用价值高的珍稀草药,待下山时倘药篓尚有余地,再采些廉泛之物带上。若自山脚往上挖采,便得负重而上了。
雨后的风是湿漉漉的,越往上走越觉寒气入骨。为了上古黑节和驳羲草,户绾直奔断崖,未曾想断崖正处风口。狂风呼啸,吹落户绾的面纱,冷风猝不及防急灌口鼻,她便压抑不住频频咳喘起来。抬头望去,一眼便看到那株修罗草依然茁壮生长着,只觉心口生疼。
逆风而行举步维艰。卫封见状满脸忧色,冷冽山风纵使铁骨铮铮的汉子亦难以消受,别提弱不禁风的户绾了。搀着户绾寻了块背风的大石,卸下她肩上的药篓,卫封四下环顾一番,道:“崖壁陡峭,我上去便可,你在这等我。”
户绾点点头,抬手指着崖上的梅花树说:“看到那棵梅花树了吗?树下乱石堆,石下十寸泥,挖开有物,取出带下。”
“绾儿藏了什么宝物如此神秘?”卫封好奇道。
“陈年梅花玉露。”
“就一坛酒啊?”卫封难掩失望,不满道:“我当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呢。”
正是一坛酒,又何止是一坛酒,里头酿着暗许的芳心,酿着绕指的柔情。“山间寒意凛凛,此时喝点酒驱寒暖身再合适不过,细数来,那坛梅花玉露已是十年佳酿,师兄不想尝尝?”
卫封嘿嘿一笑,佯装口角流涎,将药锄别在腰间,也不多言,驾轻就熟向上攀爬。
以往鲦山梅花凌雪初开时,她都要采撷许多,佐以新雪酿几坛梅花玉露。崖上那一坛当初埋下时满心欢喜,憧憬寻个时机与百里弥音月下对酌至更深,不料世事无常,时机未熟便徒生变故。
“阿音好生无礼,青天白日掳我上马成何体统。”户绾嗔怪道。虽然被她圈在怀里,却平息不了第一次骑马的慌张,紧绷着身子生怕掉下马去。
“绾儿所言极是,往后当黑灯瞎火掳你才不显得失礼。”百里弥音理不直气也很壮。
“你这狂徒,掳我何去?”户绾郁结道。
“天降初雪,山里梅开正欢,你不是要酿酒?我岂能坐享其成,这便帮你采梅花去。”
“我是要酿酒,但曾几何时说要给你喝了?”
“之前酿的不给我喝,我既往不咎,今年我出一份力就得分一杯羹。”百里弥音坦荡道。
数九寒冬,俩人一骑,银装素裹的鲦山,就数断崖上那棵腊梅开得最妖娆,花团锦簇迎风斗雪。翻飞的衣袂猎猎作响,她在耳边轻声细语,吐气胜兰撩抚人心。光阴荏苒,物是人非,言犹在耳,却故人不复。
卫封自药篓里抱出酒坛,拍开泥封,瞬间酒香四溢萦绕鼻尖。仰头猛灌一口,由衷感叹道:“此酒甚好,没成想绾儿酿的酒这般好滋味,甚好!”
户绾的笑容里漾着几分苦涩,这坛酒正是百里弥音采撷的梅花所酿,她终究是喝不到,不免黯然神伤。自卫封手里接过酒坛,不经意瞥了眼脚边的药篓,霎时笑容凝固,讶异道:“为何没有驳羲草?”
“崖上就几株上古黑节,驳羲草一株难寻。”卫封气馁道:“还以为来趟鲦山可以背一箩筐回去,太天真了,还不济鬼函谷呐。”
户绾胸口受创后,结脉缓止,心络滞阻,气血淤堵。心口疼得厉害时会服食昌池道人为她炼制的丹药,丹药里少不得通气滞化血瘀的驳羲草。印象里断崖横生驳羲草,眼下竟踪迹难觅,说来蹊跷。
晌午一过,天色渐沉,似乎悄然酝酿着一场大雨。两人趁雨积蓄未下,抓紧时间将两个药篓塞得满满当当,乌云压城时已下行至山脚。
“绾儿,我们明日往哪去?”
“明日往东面密林。”户绾说:“鲦山南面有断崖,东面有密林,西面有山涧。妥帖记下地势,需要什么草药只需了解它的习性便知要去哪里挖采。”
“北面呢?”
“不去北面。”户绾冷冷道:“北面是歃月凼,布农族群居地。”
卫封点头,沉默良久,微不可闻吁了一口气。七年前从尸堆背出户绾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是何等惨烈的修罗场。
失了面纱,一路匆匆走回同和客栈,他人惊艳的目光使她感到困扰。户绾素来深居简出,又死去七年,亦不再是当初青涩的模样。在人多眼杂中抱存不会有人记得她的侥幸心理,全然忘了在烟亭一眼认出她的夷冧。
暴雨蓄势待发,客栈大堂竟也不冷清,落脚的多是外来商贩,正聚在一起交流着各自的生意经。卫封要了一壶茶,两人劳累了一天,此时无多话,坐在窗边悠然自得喝了起来。
“方才见两位背着药篓,外地人吧?”中年男子文质彬彬,自邻桌探过身子询问道。
“正是。”卫封脱口而出。
“听我一句劝,两位可别再进山了,山里到处瘴气弥漫,若不熟地形极其危险,就连当地人都退避三舍。”中年男子好心提醒。
“瘴气?”户绾蹙眉。她曾在洛城生活了十九年,对鲦山了如指掌,从未耳闻目睹过密林有瘴气,不禁疑惑道:“我们今日进山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前辈莫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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